第八十章 侓慛出鞘
“還敢扯謊!一生坦蕩…?你倒不怕打雷劈!”
不知我的哪一句話勾起了她的怒火,紅衣女子頓時變得語氣淩厲狂躁,聲音從死氣沉沉的冰冷陡然變作噬人骨血的炙熱,一分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別人我都不管,可是她…她對你情深義重,你竟也忍心痛下殺手,實在不可不謂之狠毒!”
“——你的是誰?我根本就沒有殺過人……”
身體陡然一凜,我的聲音便冰凍在了喉間,“你的可是姬——她已經死了嗎,什麽時候的事情!我並不知道啊…那碗藥不是我逼她喝的!——還是…還是福臨,是宵遙?他們狼子野心,也都是自食惡果…為什麽,你又為什麽把過錯都算在我的頭上!”
“嗬…”紅衣女子冷笑著再度抬起頭,麵紗上方一雙碧綠雙眼仍舊冷冷逼視著我痛苦扭動的身體。“我沒有興趣知道你手上還有多少人命。好在即刻便能送你上路,黃泉路上,自有鬼差引他們找你算賬!”
“你就是個瘋子……”
我的雙臂再支撐不住,任由氣力早已耗盡的身體直直倒在雪中,“你滿口仁義道德,卻不知他們都做過多少惡事。今日…今日便是命喪於此,我也絕不會對他們有半分愧悔之心。”
“我並非為了你適才所的那些人前來尋仇。”紅衣女子的冷笑戛然而止,終於再度舉起手中金黃色的長劍,“隻恨你連她這個人都記不起來…賤人,陰曹之下,你便永生永世為她渡命吧!”
我聽見紅衣女子一躍而起舉劍向我刺來帶起的風聲呼嘯。想要起身,內力早已不知何時抽絲剝繭般消耗殆盡。抬起頭來,卻見她已飛至眼前,劍間距我不過三尺。
劍氣刺得頭皮陣陣發麻,我再無心抵抗,絕望的閉起眼睛等待下一秒死亡的到來。隻是那短短一瞬,腦海之中突然疾光般閃過好多人的麵孔——水晴,禮,金碧,楚河,還有卓影和雲俠…
此生若要再見,怕是不能了……
——錚的一聲巨響,遽然在我耳邊炸裂開來。
耳朵頓時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我慘叫著將頭縮回雪中,劇烈嗡鳴聲帶來的痛楚讓我短暫的忘卻了死亡將臨的絕望。
未及反應,一隻溫暖而有力的大手便緊緊摟住了我的脖子,一把將我從肮髒的殷紅雪水中拉了出來。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視力竟也一瞬間被暫時失靈的聽覺連帶著受了損傷,隻能依稀辨出一張模糊的麵孔,距我不過數寸沉悶的喘著粗氣。
“歸螢!你沒事吧!”
“段冥…?”
似是被噴在臉上潮濕而熟悉的氣息喚醒,我的心底倏地噴湧出無限暖流,“——段冥!是你嗎!”
“是我!歸螢,我來了!”段冥竭力壓抑著身體的哆嗦輕輕晃了晃懷中尚未完全清醒的我,用他一貫溫柔如涓涓春溪般的嗓音心疼道,“你怎麽樣,疼得很厲害嗎?”
“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視力在緩緩恢複,段冥柔和的麵容一分分變得清晰而真實。
當完全看清了他緊緊盯在我臉上的關切眼神,淚水便再抑製不住,如斷線珠串般行行落下,“你真的回來了,段冥?之前是我的話傷了你,是我不好,是我瘋了…段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
“——歸螢,你冷靜些,我自然原諒你了,我早就原諒你了!而且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了,你現在傷得很重,所以一定要冷靜下來……”
段冥一隻手摟著我的脖子,一隻手輕緩的順著我起伏劇烈的胸口,用最柔緩動聽的語氣試圖撫平我激動的情緒,“我們有話慢慢,眼下先解決了眼前的麻煩才是要緊。”
心髒遽然一縮,我與段冥同時向遠方望去。
隻見那紅衣女子已然躍出數丈之遠,她手中仍自緊緊握著那柄金黃長劍,隻是胸口微微起伏,一雙眼睛碧幽幽閃著驚疑不定的光,竟像是一時被段冥的出現驚住了的樣子。
我微微側目,果見身旁不遠處侓慛劍一尺青芒在積雪中若隱若現,那麽適才的那一聲巨響,自是段冥於千鈞一發之際用侓慛劍擋住了紅衣女子金黃長劍刺向我的淩厲殺招。
我長舒一口氣微微閉目,感受著暖流般的踏實和喜悅從心髒噴薄而出,經由血脈流遍周身每一寸被凍僵的肉體——
段冥來了,我便不會死了。
隻要他在,一切困難都可以輕鬆化解。
“你且躺在這裏運功療傷,”段冥動作極輕的將我的頭緩緩放下,眼睛卻未有一刻從那紅衣女子的身上移開。“她交給我來應付便是。”
“——你那一把可是侓慛劍?”
卻聽遠方紅衣女子的聲音順著寒風幽幽飄來,仍是不帶一絲溫度的冰冷徹骨。
段冥站直的身子微微一凜,他行裝簡素,通身不過一條寬闊厚實的黑鳶色粗線夾絨大袍。隻見他微微回頭望向我,目光中凝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而又立刻散去,隨即拾過侓慛劍舉在身前朗聲如常道,“前輩既然識得晚輩的劍,難道還想繼續糾纏下去嗎?”
“素聞尾教罡風旗殺人如麻,卻從未聽有過什麽扶弱救人之舉。”紅衣女子語氣清閑,顯是絲毫未被段冥的身份震懾半分,“閣下適才不由分壞我好事,敢問卻又是行的尾教哪條規矩?”
“前輩內功醇厚,武藝精絕,晚輩段冥,十分佩服。”段冥微微一頓,隨即繼續目光堅定望著紅衣女子鏗鏘道,“實不相瞞,晚輩並非有意阻撓。隻因適才您要殺的這一位正是我尾教罡風旗的旗主。晚輩身為罡風旗副旗主,這才拚死相護。”
“荒謬。江湖誰人不知尾教罡風旗旗主武功下無雙,又豈會是這個連我一劍都避不開的廢物?”紅衣女子連連冷笑,舉起手中長劍遙遙指著我道,“連唐唐尾教罡風旗‘紅香綠翠’的副旗主都願意為你挺身而出…連歸螢,你倒還算有些門路。”
“前輩錯了。”段冥冷冷道,“正如晚輩所言,這一位乃是我罡風旗旗主溫靈大人,並非前輩口中的什麽連歸螢。至於旗主為何今日不敵前輩……實在是前些日子修習我教無上秘術靈犀九式之時不慎走火,內力大損。這才氣力不濟,未能陪前輩多拆幾招——”
“——一派胡言!”紅衣女子厲聲打斷道,“罡風旗‘紅香綠翠’威震武林,真正的溫靈旗主,又豈會連訇襄寶劍都未曾帶在身邊?段副旗主,你在尾教身居高位,今夜又何必為了這個廢物身染汙穢!”
“正是因為晚輩身為罡風旗副旗主,才要義不容辭竭盡全力保我旗主不受——”
“——她早已自認姓名!子,今夜你為了幫她開脫連出誑語,實在未免自甘下賤!”紅衣女子怒道,“你若再多管閑事,便休要怪我株連無辜!”
寒風凜冽,我捂著受傷的下腹伏在雪中瑟瑟望著片片雪花從上飄落。
夜空靜謐,繁星簇擁著一輪明亮的圓月已然移至中——已經是亥子時分了嗎…
刈州城的城門隻怕早已關閉下鑰,為應約白衣少年踏著月光和飄雪來到鏈月湖邊時興高采烈的心情早已蕩然無存。
我微微扭曲著仿若千鈞重拳打過的身體,真而徒勞期待著這一切不過是我因為過於思念段冥和緊張水晴的安危而構想的,一場真實得可怕的夢境……
“前輩當真決意不肯放過嗎?”
許久,段冥方才再度開口。許是寒風吹過的緣故,他的聲音已然不複適才對我的輕緩溫柔,而是變作了彷如乍暖還寒的林間溪澗,看似涓涓依舊,觸之卻也寒徹骨血。
餘光斜掃,我恐懼的看見詭異的攝人笑容再度浮上紅衣女子如毒蛇般的碧綠雙眼,她一言不發,腕上卻微微一扭,將原本穩穩指著我的劍鋒一寸寸移向了段冥的胸膛。
“既然如此,前輩……”
段冥一手抬起解開領帶,黑袍便嘩啦一聲落在雪中。他內裏仍是以往穿慣了的一身舊樸的淺藍,不過是單衣單褲換作了夾襖棉裙。隻聽他突然嗽了嗽喉嚨,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決絕淩厲,“——晚輩就不客氣了!”
雪塵驟起,不及我定睛細看,段冥便如離弦之箭一般騰的彈射而出。
雪塵散落,段冥已然欺至紅衣女子身前三丈許遠,卻見他忽地掄圓大臂,一聲短喝將侓慛劍直直擲向前方。紅衣女子顯是未曾料到這招,閃身躲開已然不及,倉皇間唯有收劍相擋。
隻聽琅琅一連串金屬摩擦的銳利聲響,紅衣女子連扭手腕猛的一抖,繞著金黃長劍飛旋十數圈的侓慛劍便劍鋒一轉飛回主人。段冥急忙俯身刹步,一手牢牢握住劍柄,身子已從紅衣女子腳下滑了過去。
後者忿然轉身追出一劍,奈何段冥早已再度旋步欺至身前。紅衣女子驚覺死角暴露,一時亂了劍法胡亂去砍,然則段冥招式繁複新奇令人無從拆解,早已占了上風。一連數十招拆下,紅衣女子已被逼出丈許。
我見此情景不由心中大為驚喜——真的沒有想到,一貫溫柔如春風的段冥,武功竟然如此高強!
想來也是,他的劍法是當年溫靈親手所授,當今下除尾教其餘四旗旗主隻怕再無人可出其右。饒是那紅衣女子劍術再毒再狠,今日隻怕也不能如願取我性命,甚至難逃個淒慘落敗狼狽而逃的下場了。
正自歡欣,卻見那頭戰局卻似乎有所扭轉。
似是摸出了段冥快劍招數的門道,紅衣女子竟然漸漸恢複了她的從容不迫,以一劍應十劍的淩厲攻勢扳回數招。段冥卻也不露絲毫懼色,手上劍招越出越快,將一把青芒侓慛劍舞得如千百隻受驚發狂的流螢,齊刷刷向那一道頎長精瘦的赤紅身影襲去。
然則出劍雖快,虛招卻多,那紅衣女子似乎早已看破玄機,絲毫不顧自身多處命門暴露在段冥劍鋒之下,隻發狠攻他下盤雙腿。段冥眼見將要中招,也隻好收回攻勢一心防守。流螢散盡,金光一閃,我的腿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痛楚,扭頭一看,卻驚懼的看見有鮮血層層洇開。
我猛地抬頭,果見遠方激戰中的段冥腿上被那長劍劃了一道口子,隻是實在無暇顧及,唯有暫時任其鮮血直流。猶如當頭棒喝,我這才記起段冥與我的身體原是互通互融的這回事。那麽先前我曾受那紅衣女子劍氣一擊,此刻的段冥豈不也是強忍傷患負痛應敵。
想到此處,我不由愈發慌了神,想要起身助陣,雙腿卻死活吃不住力氣。
心中且急且愧,急的是此刻紅衣女子愈戰愈勇;愧的是明明段冥所受苦楚同我一般無二,此刻他全力應敵護我周全,我卻因為害怕身體都站不起來。仍自掙紮起身,卻見前頭段冥麵對紅衣女子霸道殺招仍自苦撐,已然開始使出靈犀九式的看家本領。
他忽地斜身向後跳出半步,竟然出乎意料的再度將訇襄劍擲出手去。隻因二人距離極近,就連紅衣女子亦不曾料想段冥有此一招,彎腰一閃躲了過去,一時攻勢淩厲大減。我驚訝的看到從段冥手中脫出的訇襄劍旋出一圈青色圓弧繞到紅衣女子身後的同時,它的主人連連出掌,使的竟然是我最熟悉不過的鳳凰翽羽。
我恍然大悟,靈犀九式威力在於雙劍同出,互守缺陣。此刻段冥自己出掌將敵人往後逼退,而霹靂飛旋的侓慛劍則相當於代替了一個人從後方夾擊。
此招既出,效果果然極佳,卻見紅衣女子一壁糾纏段冥連綿掌法一壁連連躬身跳腳去躲避身後飛旋的侓慛劍,一時招式全破,狼狽至極。唯有縱身一躍跳到段冥攻勢圈外。
青芒一閃,侓慛劍重歸主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