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座橋

  何子憫走出房間直直到廳裏坐下,回過頭看向緊隨其後的柳大三人並不驚訝。


  “我們坐下說吧。”


  柳大見狀也不奇怪,徑直走到一旁坐下,不等他先開口,就聽何子憫沉聲問道:“我實在想不通你們隱而不告的初衷,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搞成現在這樣,有必要嗎?”


  如若他們一開始便把事情前後和盤托出,何必至此。


  如今光看結果雖說有驚無險,但其中任何一步走岔了都是萬劫不複,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道理難道他們就不懂嗎?

  柳大剛要開口,就被這似曾相識的‘先發製人’給堵住了,他不由冷笑道:“想不通?你有何想不通的?”


  一語成讖的言靈之力關係重大,即便柳門全族的命門都把握在他們兄弟四人手中,他們也從未在門中提過一支半節,唯一知情的柳十七也被要求發了血誓。


  何子憫她一個外人得不自知到何等地步,才會理所應當地認為他們合該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何子憫又怎會不明白他們的瞻前顧後,但有一點她確實是想不通。


  “存世蛟龍、柳門、跨界陰陽、守橋人、開辟江道,這些哪一點、哪一條是你們自始至終就想讓我知道的?該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知道了,臨到事前你們反倒畏首畏尾、投鼠忌器,結果呢?”


  柳四聽罷怒極反笑,若不是喬何視她如珍寶,一個小小的醫師哪裏來的臉教他們做事,思及此他言語間也變得無比銳利。


  “你問我們結果?怎麽不去先好好問問你自己?”


  平日裏何子憫對和他們之間徒有其表的‘和睦’不以為意,但等到諸如此類的意外發生之時,她才清楚地意識到幾人之間的有所保留隻有百害而無一利。


  分明都在擔心著一個人、追求著一個目標,卻非要走出好幾個分叉口,還恨不得邊走邊把旁人絆上一跤。


  她此次故意說開,就是為了找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以絕後患。柳大剛剛不經意間提及的一詞倒是提醒了她,何子憫沒回柳四的問話,轉而看向柳大沉聲問道:“血誓?怎講?”


  柳大聞言皺了皺眉有些猶豫,不待他回答一旁的柳三心中一動,含笑回道:“很簡單,取食指指尖血,尋一黃稠作誓書一封,隨後滴入守誓人的一滴鮮血,待黃稠焚燒殆盡後血誓自成。”


  柳三說得簡單,但柳大一聽便知不對,若隻是簡單血誓哪裏需要什麽守誓人。


  所謂守誓人並非發誓之人,誓言一旦違背,守誓人轉瞬即知,而發誓之人需要承擔什麽代價,甚至是什麽時間承擔都由他全權定奪,一念之間就可定背誓之人的生與死。


  如若說血誓已是極端之舉,那設下守誓人的血誓就是把極端擴大到了極致。


  何子憫聽罷卻不以為意,直截了當道:“宅中可有黃稠?”


  柳三笑著點了點頭,“自是有的。”


  “那好,昨日不如撞日,人也在東西也有,還等什麽?”


  柳三眸底幽光一閃,起身就要去拿段黃稠過來。柳大心中不是不知道柳三所思所想,卻還是開口製止了。


  “老三說得太過精簡,遠不是如此簡單。”柳大怕何子憫不以為然,將有關守誓人的界定掰開來說了個明明白白。


  待他話音落下,何子憫依舊麵色不改,“你們沒有無故害我的必要,我也絕不會傷害小何,那所謂的代價也是在違背誓言之後,既然這個誓言我永生不會背棄,再駭人的代價又有何懼?”


  見柳大還要再勸,柳三連忙截住話頭:“何醫師所言不錯,我們幾個互相猜忌來猜忌去,倒不如借此機會一了百當。”


  血誓代價雖重,但發起誓來卻僅有請誓和守誓兩步,意外的輕而易舉。


  第一步是請誓,照著柳三的指示,何子憫割破食指後一字不落地寫下名諱、生辰和誓言所及之事,待最後一筆落下,黃稠上閃過一縷亮光,這便算是所請之誓已上達天聽。


  何子憫見狀抽了張紙巾把指尖隨意包好,站在一旁等柳三做第二步。


  柳三也不耽擱,拿起小刀剛要劃開指尖,不遠處的房門突然開了。


  “住手。”


  柳二眉頭緊皺跟著喬何走了出來,看著廳內的幾人忍不住心中暗罵:這麽大股子血腥味,他們倒是會找地方,生怕小何沒感覺嗎?!


  黃稠上的血字已融入布裏,乍看上去像是用紅線繡在上麵一般,請誓已成代表著血誓不得不發完,柳三心下一狠就要不管不顧繼續動作。


  卻見喬何快步走了過來,邊走邊拆開早前包紮好的食指,指尖的傷口還沒有合攏,稍一用力就有幾縷血絲滲了出來。


  喬何抬手放於黃稠之上,血珠順著指尖緩緩滑落,“如若不然,起誓之人將受夜不能食之苦。”


  不待柳三阻止,亮光閃過誓言已成,一個代價輕到讓人覺得可笑的誓言浮於黃稠之上:


  何子憫,南慶慶城人,丙子年二月十四甲戍時生人。


  雲天於上,厚土在下,小女今在此請誓,此生永不做有損於喬何之事,如若背誓,將受夜不能食之苦。


  何子憫站在一旁,看著像是在玩笑般的誓言一時失語。


  喬何伸手攬住站在身旁的女子,俯身輕靠在她頸邊,溫熱的呼吸一下下打在她皮膚上,他勾起嘴角溫聲道:“你要對我好一點知道嗎,不然小心晚上餓得睡不著覺,還不能吃飯,你說該有多慘。”


  何子憫餘光看著一點點燃燒殆盡的黃稠,眼眶忍不住發澀,抬起手回抱住喬何,有些悶悶的聲音從肩膀處傳了出來。


  “好好睡著覺,你起來做什麽?”


  “你們都不去好好睡覺,我怎麽放心得下。”喬何有些冰涼的指尖輕輕撫過她及腰的長發,動作小心地把打結的發尾一點點梳理開。


  他溫柔的動作和水滴玉石般的聲音,讓何子憫心中突然湧上一股濃濃倦意。


  “快去睡吧,不是說好明天再見嗎?嗯?”


  說罷他牽著何子憫一路送她回了房間,待她在床上躺好後才退了出去,小心帶好房門回到前廳。


  柳大四個一貫頂天立地、天塌下來都得先嗤笑一聲的性格,在看到自家孩子麵無表情地在廳裏坐下後,心裏也不由得‘咯噔’一下。


  四人齊齊整整地並排坐在一旁,一點不見之前‘四堂會審’的威風架勢,反而氣勢低迷、神色忐忑,像是在參加檢討會一般。


  喬何既不忍何子憫受累,也不會去自以為是地責備爹爹們的苦心。


  “爹爹,家裏有吃的嗎?剛睡起來胃裏空空的不舒服。”


  幾人愣了一下,格外心虛的柳三連忙站起身,邊往膳房走邊急聲道:“有的有的,二哥有熬粥,我去端過來,崽崽你稍等片刻,我馬上回來!”


  柳三的動作異常快,沒一會兒就端著粥快步回到廳裏,走到近前不忘把滾燙的熱粥略施法術降到合適入口的溫度。


  坐在喬何身旁的柳二伸手接過粥碗,攪拌好後遞到他手中。


  喬何半低著頭,一勺勺抿著溫熱的藥膳粥。


  柳大四人尤其是柳三,一動不動坐在一旁,看起來像是在等待審判結果一般。


  四個人高馬大、平日裏氣勢非凡的男子,此時遠遠看去,倒是和僵直的木頭樁子無二。


  睡得迷迷糊糊的趴蝮這時也晃晃悠悠地從房裏出來,奶奶地叫了一聲,喬何聞聲放下粥碗,溫柔地接住跳進懷裏的小毛團。


  “今晚倒是熱鬧。”


  他隨口一句倒像是打草驚蛇般把柳三嚇了一跳,說來也不怪他們這般如坐針氈,如果說他們四個很少和喬何置氣,那在他們的記憶裏,喬何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生過他們哪怕一次氣。


  這次背著他如此行事還被抓個正著,他們自己都不禁心感不妙。


  趴蝮懶懶地打了個小哈欠,愜意地在喬何懷裏趴好,饒有興致地看著四條僵直的大蛟,心裏覺得好笑。


  明明是隻嬌軟的小奶貓,這會兒卻硬是透出一股死道友不死貧道、幸災樂禍的味道。


  喬何一邊揉著小毛團,一邊抬起頭認真道:“自從認識子憫以後,我身體靠她在調理,病痛由她幫忙緩解,甚至兩次三番離家都要她翻山越嶺地來尋。


  爹爹們隻會關心我有沒有疼、會不會痛、餓不餓、冷不冷。又有誰會去在乎她累不累、痛不痛、有沒有受傷、會不會害怕?”


  說罷喬何頓了片刻,聲音鄭重中帶著一絲懇切。


  “爹爹們總說我對她關心太過,可子憫她又何曾虧欠於我,真要算來是我欠她太多。我不求爹爹們對她視若己出,但至少多信她一分,可好?”


  不等柳大他們回答,喬何有些狡黠地微微一笑繼續道:


  “再者說我早已答應子憫,從今往後對她隻會知無不言、坦誠相待。爹爹們在這兒千辛萬苦替我隱瞞,等到我這兒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最後白費力氣不說還會落得如今日這般兩麵不是人,豈不是得不償失?”


  話已至此,柳大四人也隻能無奈應了下來,應付著算是把自家孩子塞回了床上。


  房門緊閉的屋中,何子憫緊閉的眼角沁著一抹水光,轉了個身沉沉睡去。


  等喬何再次睡熟已是晨光熹微,趴蝮動作輕巧地跳下床,跟在柳大幾人身後出了房間。


  “何子憫即便瘋了傻了都絕不會傷害喬何,如果有一日她傷害了喬何,那她也不再是何子憫了。你們連我都願意信,卻不信一個日日陪在他近旁的人,所為何故?”


  趴蝮說罷也不等他們回答,躡著步子回了房間,悄無聲息地跳回床頭緊挨著喬何閉上了眼,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


  柳大幾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抬眸看了眼何子憫的方向後轉身回了房。


  自此無論他們看待何子憫感官如何,至少在事關喬何之時能做到互相信任。


  這也為之後的轉機打下了最重要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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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浦江裏都是水,啊,好多水!今天又是又水又甜又倫理劇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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