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月如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被盛讚的美人突然撲哧笑了,湛盧劍柄突然遮住嘴角,笑道:“我怎麽覺得你這是在罵我呀?罵我禍國殃民。”
年輕的俠客神色頓時有點尷尬無措:“我就說我不太擅長……。那我再換一句。‘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唔,這句倒不錯。不過嚴格算來我乃江湖兒女,不喜歡這麽文縐縐的。”
“那你喜歡什麽?”
“直白點的。”
“直白點?怎麽直白?”
“比如……。”美人突然拽住俠客衣領,用力向下一拉,朱唇在其唇上輕輕一點,深情道:“我心悅你,展昭……。”
曾以為放下了,可當再次麵對卻突然發現有種感情已經深入骨髓,哪怕將之深埋哪怕不再刻意憶起,但當生命中遇到了某個觸點,仍會不自覺翻起前塵往事,引心緒起伏難平。
展昭就這樣癡癡看著眼前的女子,雖然心中清楚的知道她絕不是記憶中生死相隨的愛人,可那如出一轍的容貌,半分不差的體態都叫他心神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初見時情竇初開的懵懂與美好。
正當他仍深陷回憶無法自拔之際,耶律宗徹突兀地叫了聲“過來”,於是碧衣美人沒有半分猶豫便走到赤王麵前福了福。耶律宗徹略帶輕佻地托起美人的下顎,歎道:“果然是絕世傾城的佳人啊。”隨即攏著美人的肩頭將其身子扳直正對展昭。“不知道展大人還認不認得她呢?”
“她是……。”本能脫口而出,忽然憶起先前發生的點點滴滴,巨闕也好,定情玉佩也罷,所有事實都讓理智最後指向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她是月如?”
“答對了。這位便是丁家失散二十年的丁家二小姐丁月如。聽聞當年丁將軍帶了妻女途徑雁門關遭遇馬匪突襲,奮力殺出重圍卻隻救出長女月華。妻子慘死,次女月如下落不明,雖之後帥兵回剿,卻始終未有尋到愛女,最後自己也在剿匪過程中傷重而亡。所幸丁大小姐得到同族大伯的照顧,自小養在茉花村,丁氏雙俠更視其如親妹。之後的事怕是沒人比展大人更清楚了。”耶律宗徹笑了笑,又道:“這位月如小姐年紀明明比丁大小姐要小上三歲,卻沒想到兩人生得如此相像,宛如一個模子裏刻出的孿生姐妹。當初丁兆蕙托本王尋訪於她,也是拿了大小姐的畫像給本王。”
“所以你便得了巨闕?”看似毫無關聯的反問叫耶律宗徹一怔,展昭卻借此確認了心中所想,不由鬆了口氣。看來丁兆蕙之所以將巨闕轉手於人,是為了重酬尋找丁月如的下落,而叫人想不到的是這個契丹赤王當真了得,竟真尋到了丁家二十年遍尋不得的人。隻是此刻看眼前的丁月如目光呆滯,聽耶律宗徹講述自己身世竟也毫無反應,總讓展昭感到哪裏有些詭異。
“你在哪裏找到她的?”展昭問道。
耶律宗徹眉頭微微一挑:“本王覺得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為何?”
“在契丹,女奴比在大宋更慘,何況她還生得這般花容月貌。你以為她之前過的是什麽日子?”耶律宗徹麵無表情地托起丁月如的雙腕。“本王救下她時,她已自裁了無數次。看看這雙皓腕,傷痕累累,即便隻是想象也多少能知道她經曆了什麽。她現在之所以會這副心智欠缺的模樣,也是那賣人給本王的奴隸主怕她死了,給她強灌藥物所致。”
見展昭驟然攥緊拳頭麵露怒容,耶律宗徹冷笑一聲,麵上略帶嘲諷道:“展大人這就按捺不住了?放心,本王知你不會放過那家夥,早給了他一個痛快。如何?本王的誠意都已呈現在你麵前,若你此刻還要離去,本王絕不阻攔。隻是這丁月如麽,她的賣身契既然在本王手裏,便是赤王府的女奴,展大人若想輕易帶她離開,怕是沒那麽容易。”
攥緊的手驀然鬆開,展昭神色冷峻道:“若我不走,你會待她如何?”
“展大人若肯留下,自然皆大歡喜。本王也不是不識趣的,當將佳人奉上,如何待她自由展大人說了算。”
展昭心中惱恨這種迫挾的強行交易,若是答應下來,讓他感覺自己是為了丁月如不得不選擇出賣趙禎的利益。但轉念一想既然赤王讓他留下觀察他的為人行事再做決斷,想必誠意之中至少有三分是真。“王爺若是事成,奪得大寶,將如何對待宋遼關係?”
“本王願立下契約,成事之後,宋遼互為兄弟之國,奉宋為長,在我有生之年契丹絕不會發動半點犯宋戰事。同時開放多個關口與宋互市,亦大力扶持宋商來我契丹境內經商,立法確保宋商安全。於契丹國內逐步取消南北院,推行遼漢同治,幫助契丹的漢族人可以順利融入本國,享受到真正的平等待遇。”
展昭看赤王款款而談,確是經過深思熟慮,如赤王當真想保宋遼不起戰端,幫他一把又何妨?思忖再三,展昭終是下決心點頭道:“好,如此一言為定。隻要王爺不棄盟約,真心促成宋遼和平,展昭自當信守承諾,盡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陛下那裏……我會幫你遊說。”
耶律宗徹見這頑固的禦貓終於點頭答應,頓時大喜過望,立刻將這處聆風別院賜給展昭做歇息之處。本還欲分派一些侍婢盡心伺候,卻被展昭回絕,隻答應收下一個侍婢貼身照顧丁月如起居。一切商談妥帖,耶律宗徹突然語塞,尤其當麵色古怪地看著展昭一瞬不瞬盯視著丁月如,忙識相告辭而去。
看丁月如有些茫然地本想跟著耶律宗徹離去,展昭便知這赤王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竟讓月如對他如此信賴留戀。遂等人一走,展昭立刻來到月如跟前,微微彎下身子,與她平視對望。隻見那小鹿一般的眸子裏不時閃過絲絲懼意,展昭憂傷地低歎一聲,柔聲道:“月如,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月……月如?”大概是很少說話,也有可能是不習慣漢語,丁月如的口齒甚為不清。
“對,你的名字叫做丁月如。”
丁月如眸子微微一跳,期艾道:“那……你呢?”
“我?”展昭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定位自己。不過猶豫隻是一瞬,下一瞬他旋即拿定主意沉聲道:“我叫做展昭。是你的……姐夫。”
“姐夫?”
展昭撩撥開她額間的碎發,神色堅定而溫柔:“是的,從今以後我便是你的姐夫。我會保護你,再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當小戚從耶律宗徹那裏得知展昭已經同意留下,他簡直快活極了,三並兩步就衝到了聆風別院去尋展昭。不過臨近門時他還是有些怯怯的,隻探了半個小腦袋偷偷打量屋內情況。畢竟是他幫著設計將展昭強留下來,總擔心展昭怪責於他,卻不想瞧見展昭正端坐桌旁耐心地跟丁月如說話。
小戚剛一靠近,展昭便感覺到門外動靜。他也不回身,而是淡淡道:“還不進來,偷瞧什麽?”聲音聽不出是喜事怒。
小戚這才訕訕地撓著臉走了進來。
展昭看他神情尷尬,故作高深問道:“你沒有什麽要對我說嗎?”
小戚心下一橫,想著豁出去了,於是坦誠道:“是我不對,幫著赤術用這種爛法子將你留下。可是展昭,你別看赤術身份高貴運籌帷幄,你知道這整個契丹有多少人想他死嗎?就因為他自小由太皇太後養大,受了太皇太後極大的影響,總是偏幫著契丹境內的漢人。耶律部族內不知有多少人將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連作為他親手足的可汗皇兄也想殺他而後快。若是他無法與宋帝結盟,反掣對方,他的處境將十分危險。”
契丹的太皇太後展昭自有耳聞,大名蕭綽,閨名燕燕,這是個聞名遐邇的女中豪傑。她不但幫助體弱的遼景宗將契丹治理得井井有條,又養育了一代明主遼聖宗。最厲害的是這位太後居然晚年公然改嫁給了一個叫作韓德讓的漢人,實在叫人不得不佩服其勇氣可嘉。所以小戚所說若是耶律宗徹真是自小由蕭綽撫養,那他對漢人有好感倒不似作偽。
展昭又想到先前耶律宗徹說他之所以沒能和宋帝簽訂盟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讓他突然省起一件事。“是不是因為你當初救我,才導致陛下懷疑赤王,不願與他結盟?”見小戚為難地咬著下唇點了點頭,展昭心中頓時一緊。隻聽小戚鬱鬱道:“我不想看你出事,自行其是,不但壞了你的計劃,更因此拖累了赤術的大事。他雖沒有怪我,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他被那混蛋耶律宗釋害死。展昭,你相信我,若是赤術能成為契丹可汗,絕對是宋遼兩國的福音。”
幽幽歎了口氣,展昭低垂眉眼。“我懂了。原來真是我壞了他的事,欠他的,我會還的。”
“別說什麽還不還的話,其實展昭你隻要花點時間跟赤術真正相處過就會明白他的為人了。真正的他,並不是你此刻眼睛看到心中想到的樣子。他……其實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
小戚還想解釋些什麽,展昭卻豎起一根手指點在他的唇上。“我知道了。其實,就算我不信他也沒什麽關係,我信你就夠了。小戚,你是我目前在契丹唯一能夠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小戚聞言笑得陽光燦爛,他看了一眼呆呆傻傻的丁月如,示好道:“你放心,她這樣子既然是藥物所致,就一定有法子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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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更~~~開坑連更完畢。從下周開始就是周三、周日,一周兩更了。大家不要錯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