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闖宮
當第一聲牛角號響起,依在白玉座上撐額小憩的紫嬋宮宮主蕭紫桓便緩緩睜開眼來。
滄桑的雙目流露一抹詫異,口中喃喃自語:“究竟是什麽人,竟能攻破十方陣?”
雖說心有好奇,卻知有門人打理,懶得理會。又半柱香不到,第二聲代表迷瓏局被破的牛角號再起。眸色瞬間紫華流轉,澄澈冷凝,不複先前之濁濁。恰逢一隊教眾急奔進殿回稟,不及開口被擺手打斷,蕭紫桓終是端坐不住,霍然起身。
“本座明白你們想說什麽。放心,這世間絕沒有一個高手可以如此迅速連破我紫嬋宮兩道防線。能做到的,隻有一種可能——紫嬋宮此刻已被包圍了。”不顧下屬倉惶駭然,蕭紫桓卻是麵沉似水,不慌不忙。隻見他緩緩拿起放置座邊的烏色長鞭繞纏掌心,忽而冷冷一笑。“有意思,本座倒是想親眼見一見那渠魁。就不知我這紫嬋宮裏到底藏了什麽寶貝,能讓那人不惜踏著無數堆砌起的人命也要硬闖進來。”
話音方落,雙臂如鵬翅高展,人已禦風而行掠了出去。
此時,第三道關卡“九死無生”幾近垮塌。陣眼早被毀去,眾多契丹士兵的屍體就像壘起一座人橋鋪陳在地,讓後方的人踩踏其上可以避免沾染地下流淌的帶有極強腐蝕性的毒水。而紫嬋宮教眾則據守高台肆意放箭屠戮,叫底下這些士兵隻得前赴後繼地衝鋒,又前赴後繼地倒下。
眼見如此多的兵士死去,領命率軍破陣的將領早雙目赤紅,腸子悔青。他突然暴怒衝向將容貌隱藏在紫色鬥篷下的紫謹,被白九獲悉用意一把製住,隻得忿忿咆哮道:“雲夢主人,我可以聽命於你助你攻破紫嬋宮,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手下的士兵去送死。我們已經破了這個陣,這種毒水本就極易揮發,隻要稍事等待,自可減少傷亡將被困高台上的紫嬋宮教眾一舉拿下,可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卻是在用他們的命為你開路,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紫謹的嗓音寒冷刺骨,叫人如墜冰窖。“我沒有時間等。從一開始就跟你說過,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攻下紫嬋宮,為此,不惜任何代價,不論任何犧牲。”踱步到那將領跟前,揮揮手,叫白九放開他。“你若覺得於心不忍,那不如代替他們成為毒水之中的一具屍橋如何?”
陰森的問話叫那將領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卻被紫謹一掌拍在肩頭。拉到極近處,於寬大帽簷下驚鴻一瞥那漏出的一抹笑容,美則美矣,卻邪肆狷狂,叫人畢生難忘。“放心,別那麽害怕,我不會殺你。我隻是要你知道,人畢竟是自私自利的。他們去死總好過你死吧?”
將領啞然,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紫謹冷靜判斷當下形勢,心知時機成熟,終於給出一個眼色。於是白綾幽女率領身著紫黑勁衣的雲夢隴殺手踏著屍橋躍上高台將一眾紫嬋宮教眾俐落拿下。
就此,第三聲牛角號響徹天際。
一鼓作氣攻到正殿外,隻見雙方對壘分明,人潮湧動。連破三道詭譎防陣,打得紫嬋宮教眾節節敗退,紫謹這方雖損失不小,卻也士氣大振,在紫謹帶領下一路勢如破竹殺聲震天。
白九本跟在紫謹身側,此刻瞧正殿近在咫尺,想著將功贖罪,加之對展昭安危憂心如焚,於是脫離本隊率眾攻得極凶,最先衝上白玉石鋪就的長階。即將闖入正殿大門之際,一道紫光如電閃雷鳴射出殿外,將她徑直彈飛出去。
一大口鮮血噴灑空中,眼見白九就要重重摔在地上,人群中另起一道亮紫身影,淩空將她一把托住。
穩穩落地,紫謹把白九丟給白二,不耐道:“別讓她死了。”接著轉身冷冷望向踱步出殿佇立高階上的蕭紫桓。
那蕭紫桓五十不到的年歲,兩鬢過早白成一片。不同於發色蒼蒼,其麵容卻顯得異常年輕俊美,除眼角細微的皺紋,別的地方壓根辨不出一點歲月痕跡。他甫一出現,於契丹士兵與雲夢隴殺手還無所覺,畢竟一路闖宮而來這素來神秘的雲夢主人都不曾示人全貌。但那一幹白綾幽女此時無一不驚詫莫名,要知道眼前這紫嬋宮宮主的容貌竟與紫謹有六七分相像,再稍稍聯想紫謹與可汗的一番交易,真相呼之欲出。
蕭紫桓就那麽高高在上藐視下方,眼神不含一絲情緒,既不憤怒,也無絲毫懼意,仿佛此刻攻入紫嬋宮的這些人俱與他無關。隻是他的這種超然物外落在紫謹眼中,卻翻起一股濃重的恨意。
是他……。大仇人赫然在目。
雙掌不由攥緊,努力自控才讓自己不至於暴走。從未想到如此輕易便能見到這人,心中一下複雜到了極點。
不等紫謹有所動作,蕭紫桓忽然瞥了眼下方契丹兵士,冷聲問道:“你們是誰手下的兵?不知擅闖我紫嬋宮乃是死罪嗎?”
紫嬋宮在契丹一向神秘,不為外人所知,故眾將士麵麵相覷,隻覺莫名非常。唯獨那將領了解前因後果,本想出列說上幾句軟話,恰在此時人群中響起一個突兀的大笑聲。
紫謹緩步趨前,冷笑不矣。“是我帶人闖入。怎麽,你紫嬋宮自以為龍潭虎穴,來不得嗎?”
“你是誰?”蕭紫桓看不清來人樣貌,卻沒來由眼皮一跳。
“你不配知道我是誰。你隻要知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過在這之前,先把人給我交出來,不然我不介意血洗你這紫嬋宮。”
蕭紫桓臉上終於有了變化,卻是嗤笑非常。“好大的口氣。你是哪來的毛頭小子,居然大言不慚揚言血洗紫嬋宮?”
“我能不能做到,若你還有命在,大可拭目以待。”紫謹朝後使了個眼色,白綾幽女了然,命人將先前擒住的十幾個紫嬋宮教眾推到前方,橫刀架頸。被擒教眾見了蕭紫桓,忙大聲疾呼“宮主救我”。
蕭紫桓冷眼旁觀,麵無表情道:“你想做什麽?”
“放人!不然我叫他們立斃刀下。”
蕭紫桓不解地瞟了眼身旁的人,那人嚇得一個激靈,戰戰兢兢恭稟道:“回宮主,這行人一來便向我等討要一個名叫展昭的人。與他們說了我紫嬋宮中沒有此人,他們偏偏不信。”
“展昭……?”蕭紫桓低喃。心想這名字生得很,倒是從未聽聞。心思電轉,招過那人附耳道:“去玫夫人處看看,希望不是她自作主張把這大麻煩招惹來。”等人走後,再度望向紫謹,難得起了好奇之心,詢問:“展昭是你什麽人?為她一人你竟如此大動幹戈。莫非,她是你的妻子?”
紫謹懶得與其解釋展昭是男是女,別有意味反問道:“若是宮主的心中摯愛被人生生劫走,你又待如何?”
蕭紫桓腦海中瞬息浮現記憶深處的那道窈窕倩影,心頭隻覺一痛。他讚同地點點頭,道:“若有人將我的心中摯愛劫走,本座勢必比你更瘋狂。”
紫謹先是一怔,稍頃狂笑不止。
“你笑什麽?”
笑聲由狂轉冷,繼而沾染上一種難以描述的恨意。“我笑像你這般薄情寡性的人,有什麽資格談為愛瘋狂?”
蕭紫桓勃然大怒。“小子,你一再挑釁,以為本座不敢殺你嗎?”
“殺我?那就來看看究竟是你先殺了我,還是我先取你性命!”
紫謹一聲叱吒,率先縱身而起,掠向高階。紫嬋宮教眾正待圍剿,被蕭紫桓阻止。“你們不必出手,本座親自會會他。”說罷,烏鞭一抖已向紫謹落點卷去。
紫謹鷂子翻身向下空掌拍出,借力反彈,再度躍起,輕鬆避過鞭襲。誰想那烏鞭就像活物一般,也不見蕭紫桓有何動作,鞭頭突然抽地一拐,便如蛇信直追紫謹小腿而去。
紫謹人在半空,身形亦能靈巧變換,猶如鯉躍龍門淩空後翻,一把抓準烏鞭鞭頭。可不等他雙腳落地,手便是一鬆,一道血痕現於掌上。
蕭紫桓收回鞭身,冷傲道:“本座此鞭名為伏龍,乃是特殊軟烏金所製,看似平整無鋒,實則銳利無比。豈是肉身凡胎可以隨意拿捏的?”
“原來如此。”紫謹攤開掌心,白十立即上前飛速為其裹傷。畢了,他蔑笑一聲,猛地自腰間抽出一物。隻見銀光乍現,照耀得人幾欲睜不開眼。直至光芒收斂,眾人定神瞧去,竟是一柄長約四尺半的寶劍。劍身又薄又軟,遠遠看去更像一條半長不短的銀鞭。而此劍之名恰如其分,便叫“銀鞭”。
隨著銀鞭出鞘,紫謹眼中殺氣四溢,即便有篷帽阻隔也難掩澎湃洶湧。他陰著臉道:“看來我也不便藏拙,當全力以赴才是。”
說時遲那時快,紫謹挺劍直刺,快若迅雷。蕭紫桓手腕揮抖,伏龍鞭飛躍,直擊劍身,兩器相撞接連發出一連串清脆地“叮叮”聲。每次一觸即離,無間歇又再度纏上,隨著頻率加快,紫謹能清晰感覺到執劍的手掌微微發麻。
一個呼吸,兩人就不知對攻了多少次,烏銀交織,隻閃得眾人眼花繚亂。兩道紫影隔空施展,攻伐果決,將彼此心中殺意越纏越密,完全編織成一道無法捕捉的獵網。若此刻有人不慎踏入其中,必會被絞成肉末,頃刻奪取性命。
紫謹越打心頭越沉,既煩心蕭紫桓如火純青地運鞭技巧,又對其內力深厚意外不矣。據他從耶律宗釋處了解,紫嬋宮是以權立派,而非武力,可此時蕭紫桓表現出非凡實力,不可小覷。紫謹心知原本打定一舉擊潰紫嬋宮的盤算怕是有些難辦了,他的雲夢隴勢力遠遠不及這擁有百年底蘊的教派,此間唯一的勝算反倒出在了那些以量取勝的契丹將士身上。心知蕭紫桓不是蠢人,必能想通此節,然看他絲毫無懼,想來必有後手,有恃無恐。若等其招攬援兵,逐個擊破,又或是另使手段讓那些本就軍心不穩的契丹將士倒戈相向,於他隻怕更是大大不妙。
下定決心正待下狠手一決雌雄,突見一道嬌小身影飛掠而來,鑽入劍影鞭風間雙臂平展,爆喝一聲:“住手!”
鞭風立時止歇。劍光亦有頓挫。
紫謹一臉冷酷。他自是看清跳到戰局中心的是那被展昭認作弟弟的小戚,隻是這小子魯莽擅闖自尋死路,又與他何幹?如是想著,於瞬間複揮斬而下。眼看劍芒便要劈到小戚身上,一隻手從旁伸來,有力頂住紫謹下落的臂彎。屢次被人阻撓,紫謹怒火中燒,然當瞪向來人,天大的不快都煙消雲散了。
不顧眾目睽睽,一把將人攬入懷中。紫謹嗅著那人身上傳來的再熟悉不過的味道,暴虐的心霎那平靜下來。
“你沒事,我便放心了。”癡了般的輕喃低到隻有兩人彼此之間才可相聞。不過纏綿不及片刻,已被對方狠狠推開。
展昭強忍怒氣質問:“你適才是打算斬殺小戚嗎?別說你收不了手。”
紫謹一時無言以對,正琢磨著如何安撫。卻聽那頭的蕭紫桓對小戚冷聲命令道:“滾!”
小戚驀地單膝跪地道:“宮主,你不可以殺他。”
蕭紫桓冰冷道:“天下無不可殺之人。此子殺我教眾在先,不敬本座於後,若不殺他,如何服眾?”
“不……請宮主三思,不要殺他。有什麽過錯……我願意替他承受。”
此言一出,眾人皆嘩然。紫謹更覺古怪透了。這小戚與他非親非故,何以阻止死鬥不說,更願為他擔下一切後果。所有人中,大概隻有略微了解內情的展昭才明白小戚為何有此舉動。
蕭紫桓無情冷笑。“別以為你是紫嬋宮少宮主,本座就不會殺你。給我滾開!”
紫謹一愣,內心翻起驚濤駭浪:原來小戚竟是少宮主,那他豈不是……?
見小戚始終頑固,不動分毫。蕭紫桓怒起,揚起烏鞭不管不顧一鞭狠狠朝他抽去。展昭大驚,飛身縱至小戚身前,企圖以手抓鞭,卻聽紫謹大叫一聲“不可”。寶劍脫手將鞭身打偏方向,本以為躲過一劫,誰想鞭頭絕地反彈,宛如靈蛇再次迎麵襲來。
本可以燕子飛避讓,但展昭也知若自己閃避,小戚必中無疑,遂銀牙暗咬,不動不搖舉臂相擋。眼見便要皮開肉綻,一道紫影如鯤鵬展翅,將他遮天蔽日納入羽翼,死死護在懷裏。
“啪!”
聽得重重一鞭抽在背上。
展昭喉頭一緊,以致失神環住將他抱得緊緊的紫謹身軀。隻見一道可怖的鞭傷由肩至腰鮮血淋漓。
“紫謹……你……為什麽?”
“隻要你沒事,這點傷,算得了什麽?”紫謹凝視著眼前之人,身體雖痛,心卻甜蜜極了。可不等他繼續深情款款,又是數鞭抽來,將兩人分隔開來。二人龍騰虎躍左躲右閃,小戚見了卻是眉目大急,衝上前阻攔道:“爹,再不住手,你一定會後悔!”
“跟你說過多少遍,叫本座宮主。”蕭紫桓青筋突起,整個人越發殘暴,竟毫不留情將小戚也籠進鞭風之中。就在眾人以為形勢大變,蕭紫桓憑一己之力徹底打壓了紫謹三人之際。展昭突然毫無征兆躍起一把抓住鞭頭,止住攻勢。不出所料,一蜿血絲自掌心流淌而下。展昭隻蹙了下眉頭,仍牢牢抓緊了。
他冷聲對蕭紫桓道:“剛愎自用,你不配做小戚的父親。”
“你是誰?” 雙眸危險地眯成一線。
“展昭。”
“展昭?”蕭紫桓略一愣怔,不明白展昭怎麽成了男的。瞥向紫謹,想到適才此人所言所行,頓時恍然。想這兩人竟以男子之身悖逆倫常相戀,心中隻覺厭惡非常。是以更是沒了留手的必要。
“配不配,由得你說了算嗎?給本座去死吧!”蕭紫桓一聲冷笑,翻腕便要運勁催動烏鞭廢掉展昭手掌。恰在此時,紫謹閃身躍至展昭身前,紫色篷帽適時滑落,露出一張精致絕倫的臉龐。
“誰敢動他,便是與我紫謹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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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計下一章結束小紫這塊暫時告一段落,將重新走回小紅主線,帶昭昭回京參加可汗大大的鴻門宴。
不過小紫並不下線,也會露臉哦。此外等鴻門宴結束,小白跟小龍就強勢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