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分道揚鑣
血蝶比想象中飛行要快,彷如一群狂熱者死死盯緊目標鍥而不舍。
駕馬在密林間兜兜轉轉,雖沒打算徹底甩脫它們,但隻要一個不慎就容易被圍堵。尤其這片密林盤根錯節、枝椏交織,赤宛在可見度極低的情況下還能頻繁避開絆腳石木已是極為神勇。總算幾經考驗,兩人一騎也漸漸適應了這種追逐,生出一些機巧來。
麻痹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削弱,白玉堂手腳仍不太使得上力,但已可以稍微挪動。吃力搭上展昭怕他摔下馬而一直向後反抱著自己的手臂,展昭感知後大喜,側過臉關懷道:“覺得怎樣?”
白玉堂道:“放心,好多了。還好你處理及時,被吸的血不多,已緩過勁來。不過貓兒你要當心,我估計那血蝶除了身上的鱗粉,針狀口器上也帶有麻痹效果,不慎被叮上一口會很麻煩。”
“我知道了。”
密林越往裏枝葉越茂密,往外則呈稀疏趨勢。白玉堂光看四周景象就明白展昭深入不了密林多久又驅使赤宛往外走。依他對貓兒的了解,自然明白用意所在,隻是他做人一向講究恩怨分明,雖不至於睚眥必報,但也做不到以德報怨。故撇嘴道:“要我說也就你這傻貓好心,要我直接將這些血蝶引到始作俑者麵前,要對方嚐一嚐什麽叫做自食惡果。”
展昭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以為我不想嗎?被人設計,我也不是聖人,沒那麽好的脾氣。隻是這密林深處不光散布著可汗的人,還有很多大臣貴族,男女皆有,總不能為了自己一時泄憤,牽連無辜。”
白玉堂心知展昭說的有理,但仍忍不住氣悶。“你覺得他們無辜,他們當初幫著可汗針對你行那車輪戰時怎麽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可恥?”
展昭聞言忍不住笑了。白玉堂這人啊什麽都好,就是心眼有點小,尤其是自己在乎的人受了委屈,那錙銖必較的勁兒別提多倔了,跟師父南宮惟護短的樣子真是如出一轍。他自然明白那些話是為他抱不平,以前他或許會傻乎乎說些義正言辭的話糾正對方的觀念,現在知根知底,自然是順著擼鼠毛。
“我們行事越光明磊落,不就對比得他們越卑鄙可恥嘛。你知道的,我做人最怕的不是吃虧,而是臉麵,展某可是很在乎自己的名聲的。”
難得聽展昭自我調侃,叫白玉堂忍不住也笑出了聲。“是是是,展大人此番行圍可是在契丹上層名聲大噪了。以後不管消滅哪方宵小,你都是正義的那方。”說著抵住展昭後背的腦袋突然一陣無形象地亂拱,活像一隻撒嬌的大貓。“我就慘了,莫名成了你的跟班,襯托你貓大人的英明神武不說,連臉麵都露不得。你說你該怎麽補償我?”
“你露不得臉麵與我何幹?你不是該找柳如蕙補償嗎?”
展昭雖說的平淡,但落在白玉堂耳中不知為何總覺得聽出了幾分別扭。
“貓兒,我怎麽覺得你的語氣有點不對味啊。你對如蕙有成見嗎?”見展昭剛剛還有說有笑,現在一臉不願搭理的樣子,他眉毛一挑,像是想到什麽心中偷樂得不行,麵上卻是端正了神色,道:“其實我知道如蕙是男兒後,確也嚇了一大跳。畢竟這麽多年他扮作女子暗戀於我我是知道的,也不甚在意。不過一開始的厭惡以及別扭感過去後,反而覺得能夠接受了。”
“你能接受他喜歡你?”展昭詫異極了。
“為何不能?”白玉堂反問。“若我輕視於他,那豈不是我連自己都該瞧不起?畢竟不管出於什麽原由,我白玉堂確確實實也同他一樣喜歡上了男子。”他沒有說出展昭的名字,更沒有過多表白,其實光看著展昭沉默的模樣,也該心裏清楚自己指的是誰。“所以我沒有資格指責他,相反我更能體會他那種求而不得的心情。同時,我也終於能切實體會到你的感受了,貓兒。”
感覺反抱著的手有瑟縮回去的跡象,白玉堂並不阻止,反而主動雙手搭上展昭雙肩,讓顫巍巍地身子坐正。他低歎一聲,感慨道:“記不記得剛認識的時候,有一次我們兩個吵的很凶,你說我就是個從小被嬌慣壞的二世祖,很多事很多時候想的都是自己的感受,根本不曾顧慮過他人。我當時很氣,還一掌把你打傷了。現在回過頭來想想,其實你說的很對。少時有大哥寵著,大哥不在了,陷空島的四位哥哥看大哥的交情上,念我年幼,對我更是百依百順寵愛有加,於是就養成了我任性妄為剛愎自用的性子。如果我沒有認識你,我想我到老都不覺得那有什麽不對吧?”
慢慢靠上去,將下巴擱在展昭右肩,而騰出的右手則改為去摟對方腰身。白玉堂目光灼灼,注視著展昭窘迫的側顏,感受著那人瞬間緊繃了身體,幽幽道:“人這一輩子很奇妙,會經曆許多事,遇見許多人。有的人是生命中的過客,而有的人則是生命中的唯一。而我,最幸運的,就是遇見了你。”
就著馬身的淡淡螢光,將展昭有些發紅的耳郭朦朦朧朧納入眼底,心想這貓怎麽臉皮那麽薄,惹得不由自主會心一笑。異樣情緒渲染下,白玉堂驀地入了迷,不禁嘴唇貼近耳垂,輕啄了下。果不其然令對方整個人身子一顫,呆滯了。本以為唐突行徑會招來那人的惱羞成怒,誰想展昭頭是轉了過來,卻神色忽而大變,扭身一把按住他肩頭就往馬背上摁去。
一支利箭眨眼自頭頂呼嘯而過。
“什麽人?”展昭扯韁掉轉馬頭,正對上一群血蝶從遠處飛來。而在大片血蝶之中,一道人影輪廓時隱時現,其人應該身著黑衣蒙麵,故而在黑夜的隱蔽下模糊難辨。若不是箭尖偶爾反折出星點光耀,輕易都發現不了那人藏身所在。
展昭沒空去管那人究竟是誰,血蝶的迫近逼得他不得不繼續駕馬奔走。隻是形勢越發嚴峻,除了要對付血蝶無休止的追緝,時不時射來的暗箭也令兩人煩不甚煩。
白玉堂低聲道:“貓兒,你發現問題了沒有?這人混跡血蝶之中,卻完全不受血蝶攻擊,很是古怪。再則如果是可汗派來的,不該隻有他一人才是。此人輕功是不錯,臂力卻一般,不像是箭術高手。”
展昭眼睛微微眯起,含混“嗯”了聲,接口道:“我可能猜到他是誰了。不過不管他是奉可汗之命前來取我等性命,還是他自作主張,他的到來倒是幫了一個忙。”
“什麽意思?這人是誰?”白玉堂剛問出口,又是兩支箭矢相繼射來。展昭沒有回答,因為這次那黑衣人學聰明了,一支的目標是展昭,而另一支則是朝著赤宛而去——射人先射馬,當真恒古不變的真理。
不過,展昭既然已猜到其人身份,又如何會給他機會放倒赤宛?將韁繩拋給身後白玉堂,展昭淩空而起,離鞍之時雙手同時彈出兩枚飛蝗石,分別打落箭矢。
白玉堂見飛蝗石現身忙往腰頭一摸,果然囊袋已經不見了,於是苦笑喃喃:“這臭貓,什麽時候摸走的?功夫見長啊。”
黑衣人本想瞄準再射,誰知展昭身形不墜,直接一招“燕飛天”穿破上方茂密的樹冠不見了身影。黑衣人懊惱地啐了一口,不過看到那些血蝶不依不撓直追天際,這才露出一抹冷笑,於下方守株待兔。
展昭身在空中,見大批血蝶追來,也不慌張。從囊袋中抓了大把飛蝗石攥在左手,右手呈掌則是蓄勢待發。等身形到得最高處,突然頭腳倒置,一掌狠狠向下拍去。掌力如風,遒勁剛猛,所過之處將身材纖巧的血蝶刮飛到一旁。也有少數血蝶趁機自四周偷襲,被左手的飛蝗石以拇指彈出逐個擊破。血蝶量多,展昭足足發了三掌才殺出一條生路。
落在樹頂,借著月光一眼辨準黑衣人方位,展昭已運起燕子飛悄無聲息殺了過去。黑衣人看到驀然放大的展昭身形,隻來得及放出一箭,眼見不中,毫不戀轉身就走。誰知小腿突地一痛,一枚飛蝗石準確無誤地打中腿上麻穴。黑衣人心下一沉,便欲拚死一搏,誰知隻一個照麵就被展昭生生擒下。
扯下蒙麵,不出所料,來人正是當初被展昭打瞎一隻眼睛的辛夷。
辛夷一臉恨意,硬氣道:“既然落在你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展昭聞言更覺無奈,別說這辛夷與肅秋有情,即便沒有,他展昭身為公門中人也沒有隨便殺人的習慣。見血蝶又是追來,隻是到了近處不知被什麽幹擾,似乎有些猶豫不決。於是展昭俯首在辛夷身上嗅了嗅,發現其衣著上不知撒了一種什麽藥粉,異味刺鼻,導致血蝶似乎十分不願靠近。
“你在身上撒了什麽?”展昭問。
辛夷冷笑一聲,譏諷道:“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
“說不說隨你,展某本來也沒指望你說。”辛夷既然非把肅秋的死算在他頭上,他也懶得多言。將其外衣三下五除二剝下,手一推已把人送到遠處,接著頭也不回朝赤宛那廂飛身而去。
借助血蝶也未有得手,辛夷心知自己完全不是展昭對手,心有不甘,卻隻得含恨退走。
也不知是那些血蝶靈智突然爆表還是早料到展昭去向,竟硬生生堵在正中,隔斷了兩人。眼見那些血蝶竟分出一部分向白玉堂襲去,而白玉堂尚未恢複,手腳缺力無法很好驅使赤宛躲避,以致險象環生。展昭心急如焚下,就打算硬著頭皮強闖。豈料就在此時,一道鬼魅紫影驚奇地自血蝶的另一端撞入眼簾。
展昭大喜,高聲道:“紫謹,幫我救人!”
紫謹尋聲望去,這才看到群蝶這邊的展昭,正高興地要飛身過來。被展昭大驚阻止。“不可,這些血蝶會吸血,身上還有致人麻痹甚至昏迷的鱗粉,沾上就麻煩了。”隨後指著另一邊的白玉堂,他懇切道:“請你幫我救他,拜托了。”
幾乎從未見展昭如此低姿態的求他,紫謹心頭不由一蕩,飄飄然猜測著對方是不是對他改觀了。瞥一眼馬背上那平凡至極的黑衣侍衛,眼底鄙視有之,卻渾沒當回事。畢竟展昭這人本就是個無論阿貓阿狗都會去救的菩薩性子。他若知道展昭此刻要他救的是這輩子最大的情敵,不落井下石踢對方去死已是格外開恩了,哪裏還肯出手相救?
紫謹的到來讓白玉堂膽戰心驚,想到展昭為他不惜低聲下氣去求這個大魔頭,就對自己此刻無力恨到極點。直到被紫謹一把抓在手裏,白玉堂本能排斥地推了一下,令其眉眼邪氣縱橫,直接二話不說將其穴道點了。紫謹冷聲不屑道:“別不識抬舉。要不是展昭,你以為我會管你這卑賤的家夥死活?”
正打算提了就走,卻聞展昭清亮的嗓音遠遠飄來。“還有那匹馬……。”
紫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幫你救個活人倒罷了,你還讓我幫你救畜生?”
展昭撓撓臉,“那是汗血寶馬。”
紫謹心中吐槽:那就不是畜生了?
雖百般不願,但終是禁不住展昭的請求,跳上馬背,一邊以掌風開路,一邊駕著赤宛按照展昭指示跑了起來。兩人繞了個大遠路,總算碰頭到一處。
紫謹乍見展昭滿是笑顏,跳下馬才發覺手上拎著的白玉堂甚為礙事,於是不留情麵就將人一拋,丟到一邊。張臂正打算給迎麵疾步而來的展昭個大大的擁抱,誰知展昭白眼都沒給他一個,徑自越過躥到白玉堂跟前將人扶起,這一無視舉動直接叫他整張臉徹底黑了。
“貓……。”白玉堂剛想說話,就被展昭一指封了啞穴。
將那件奪來的外衣披到白玉堂身上,隨後將人抱起,重新趴坐到赤宛背上。展昭沉聲道:“唐武,你受了傷,還是回營去吧。我們就此別過。”
白玉堂瞪直了眼,簡直不敢相信展昭竟會在這種關鍵時刻撇開他。尤其是紫謹那魔頭在,簡直比那些血蝶更讓他忐忑難安。
天知道那家夥會對貓兒做出什麽事來。不行,他絕不能走。
原本失血泛白的臉,此刻漲得通紅,卻並非因為氣惱,而是白玉堂正在凝聚內力強行衝穴以致氣血上行。
展昭見了,突然伸手捧住白玉堂一邊的臉,低聲道:“別衝動。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說完在赤宛耳邊嘀咕兩句,遂一拍馬臀,讓赤宛自行朝營地方向跑了起來。
即使馬已跑遠,展昭似乎仍能看到白玉堂瞪大了眼似在質問他為何分道揚鑣。
無奈心歎。
玉堂,你還不懂嗎?正因為是紫謹來了,我,更不能讓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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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過渡到小紫出場了,後麵應該最多不超過三章就能完結這場鴻門宴了。
接下去做個小預告,鴻門宴後打算開啟戰場模式。不過因為我懶,再加上不確定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把那部已經編了很多單元的《真英雄傳》寫出來,所以打算暫時挪用裏麵第四單元《烏蒙戰記》裏的部分情節放到後續來用了,希望大家見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