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受罰
目送赤宛馱著白玉堂安然離開,展昭總算稍稍鬆了口氣。忽感肩頭有掌落下,他側身以避,就見紫謹一個箭步躥到跟前。狂縱放浪的神情壓迫感十足,令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他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我救他?”
明明是黑夜,展昭卻覺得自己能看到紫謹眼中綻放出的紫光,鬼魅而妖嬈。擋開紫謹又要搭上肩的手,他冷淡道:“畜生的命我都要救,何況是更重要的人命?”
說著就想繞行離開,誰想紫謹冷不防抓住他左手的腕脖,一把將人扯到跟前。其目光陰晦暗沉,眉宇平添桀驁冰冷。“展昭,比才智我或許不及你,但你不會以為我紫謹那麽好糊弄吧?”
展昭心頭不由“咯噔”一下,心想紫謹莫非用他的異能看出什麽端倪來了?
“我從來不會無視你的請求,可你把我當成什麽了?救完人連正眼都不給一個,若不是你打心裏無視我的存在,那就隻可能是剛才那個人對你來說太重要了。”
他適才雖沒用紫眸,但展昭故意以身形遮擋視線的舉動太明顯。若二人間真沒什麽,何以不能正大光明?
“說!他到底是誰?”
那囂張霸道的口味活脫脫像是在質問捉奸在床,展昭怒意升騰,不由分說探出另一隻手以掌為刀,飛快削向對方肩窩。
紫謹冷笑一聲,不閃不避,運氣硬吃一記。哪知展昭看似招式凶猛,掌下仍留了力,感知到這一點紫謹神色有了極大緩和。隻是他肆縱慣了,沒得到要的答案,尚不打算輕易放開那人。遂抓腕牽動左臂旋擺,欲纏上右臂,又見展昭腳下蠢蠢欲動,知其仍不死心,於是身子突然向前疾步頂去,迫展昭無法掃腿反擊,隻能穩住重心被迫倒退。直到後背重重撞到樹上,已然雙臂複絞雙腕交匯,紫謹才單掌抓住一並控在手裏,高舉抵樹。
紫謹武功高強,手勁也大,展昭上身一時掙脫不開,再要抬腳去踢驚覺自己雙腿竟也被紫謹以一種古怪的姿勢纏住,牢牢壓製。展昭火冒三丈,臉一陣白一陣紅,明知白費功夫,仍是奮力不停掙動。
“我勸你安分點,要是擦槍走火,你可別怪我。”話未畢,惡質地動了動腿,故意去摩擦對方大腿內側,害展昭臉色瞬間羞得通紅。
“你!”
紫謹又笑了,隻是這一次卻少了冷意,多了一份邪肆。“怎麽樣?若還不肯說,我就隻能罰你了。”空出的一隻手輕輕撫上展昭臉龐,絕世俊美的臉驟然近在咫尺,吐息而出的白霧彼此相融,半似威脅,半似魅惑。“放心,我自然舍不得打你,那就隻能用另一種方式來罰了。”
展昭心中發緊,連帶著身體也緊繃起來。“你想幹什麽?”
“你覺得我會幹什麽?我們之間的相處不是一直都這樣嗎?你若一開始就肯好好看著我,我也不必總做些過分的事讓你深刻地記住我的存在。不過無妨,聽聞有句俗話叫作‘打是情,罵是愛’,看來像我們這般每逢見麵又打又罵的,那定是真愛無疑了。”
展昭氣得連話都懶得說了,直接給了個白眼,省得眼前這家夥又自我感覺良好,認定他是越罵越愛。然展昭這人平日為人行事太過端正,別說甚少翻人白眼,即便是有也是適當有度,此刻這一眼翻過去,配上微醺下自帶的小小慵懶,別有一番個性韻味。
紫謹緊緊盯著展昭清俊的眉目,雙眸亮得發光。也不知是真要懲罰,還是被眼前之人今夜特別的仙姿給迷惑了,臉越湊越近,唇越落越下。展昭大駭,怒喝一聲“不可”。滿腔激情被一盆涼水當頭澆下,紫謹臉色鐵青,卻仍不依不撓將唇落了下去。隻是展昭突然別開臉,唇下落的方位自然而然到了脖頸處。
觸頸微涼。不給對方顫栗的時間,雙唇立即微微分開,濕熱的氣息直接噴撒上去。當展昭以為又要忍受屈辱時,突然感覺脖子一痛,整個人完全怔住了。
他以為對方會吻他,誰知紫謹不按牌理出牌,竟莫名咬了他一口。牙冠叼住一處皮肉,不輕不重地研磨,說不上痛,但那種被人肆意玩弄的感覺很不舒服。
難道這就是紫謹所謂的懲罰?展昭忍不住想。
為了擺脫這樣的處境,也為了眼下刻不容緩的危機,他義正言辭嗬斥道:“放開我!你知不知道輕重?我剛才隻是利用輕功暫時脫身,但用不了多久,血蝶馬上就會追來的。”
“你當那些血蝶是狗嗎?放心,等我罰夠了,自會放開你。”紫謹本不以為意,驀地不知想到了什麽,抬頭戲謔道:“要麽這樣吧,你若主動認罰,我現在就放開。”說完指了指自己的唇,竟示意展昭主動去吻他。
展昭腦子“轟隆”一聲,簡直氣到炸裂,胸膛上下起伏不定。但想到現在危急的局勢,這紫謹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於是拚命耐住性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沉聲道:“那些血蝶之所以會追著我不放,正是因為我喝了可汗在宴席上賜下的那壺醉花蔭。有我一個餌食就夠了,你沒必要卷進來。”
本還洋洋得意的紫謹突然愣住了,好不容易消化了展昭的話意,內心突然被喜悅之情席卷。
展昭不讓他吻莫非是怕他沾上醉花蔭的氣味?
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想到展昭即便被欺辱也在為他考慮,溢滿胸腔的雀躍就完全停不下來,內心更是蕩漾成一片。歉意地看著對方脖頸一側的咬痕,拇指輕輕摩挲,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突然鬆開束縛將人緊緊擁入懷中,口中訕訕。“我這人脾氣不好,也不喜歡繞彎子。你若坦率一點,我相信我們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衝突。”
展昭簡直無語。搞半天都成他的錯了?他們之間衝不衝突,跟他是不是坦率有半毛錢關係嗎?完全是他兩人三觀不合所致的吧。展昭先前對紫謹那番“語重心長”,本意是變相客客氣氣請人離開,畢竟目前表麵來看紫謹是可汗這邊的人。要是他知道紫謹腦洞大開,直接把他的話意淫成不讓吻的理由,他一定恨不得把先前那些話全吞了吃掉。
正欲掙脫紫謹懷抱,眼角就被陸續追來的血蝶占據。
“來了。”
果斷推開紫謹,施展輕功就走。紫謹想也不想跟上來,展昭見了皺眉道:“這些血蝶不是善茬,我有輕功傍身,你不必跟著我。”
“想要我走,也可以。我剛才說了,你若主動受罰,我立刻就走。”說著一邊縱身飛躍牢牢跟上,一邊以食指誘惑地劃過唇角,對展昭露出一抹挑釁的笑容。他算定展昭不會“認罰”,自是有恃無恐。
果然展昭怒目瞪他一眼,不再說什麽。兩人一前一後在密林邊緣又穿梭了好一陣,帶著那群血蝶不停打轉,血蝶靈智不強,但耐力驚人,簡直到了陰魂不散的地步。一路上紫謹都緊緊跟在展昭身後一步之遙,一方麵是為了斷後保護他,一方麵也有自知之明——他的輕功的確比不上燕子飛。可這樣的僵持情況沒能持續太久,前方展昭速度驟降,身形也變得搖晃起來,紫謹正奇怪他怎麽了,突然就見展昭毫無征兆從空中跌落下去,將紫謹嚇出一身冷汗,趕緊俯衝而下一把拽住展昭胳膊,幫他緩衝了下墜的力度。
有了紫謹助力,總算有驚無險。剛落地腿就是一軟,單膝跪坐下來。展昭一手緊按著太陽穴,雙目微閉,眉頭緊蹙,看起來十分不適。好不容易挨過這一陣暈眩,等意識清醒,發覺手腳綿軟已有些使不上勁了。
“展昭,你到底怎麽了?”紫謹扶住他半邊身體,心焦道。展昭外表半點不顯,紫謹當然想象不到展昭這是長期運功導致血液加速、酒勁回湧。
搖搖手說了句“沒事”。本想逞強站起,但身子脫力徑自又軟倒下去。所幸紫謹一直在旁看顧,此時見展昭這副渾噩模樣,趁機將人一把接住橫抱入懷,什麽也不說,直接飛身就走。
“放開!”
展昭氣急,剛叱責兩字,看到紫謹身後那大群追來的血蝶立刻閉嘴了。
稍微拉開點距離,紫謹邊跑邊關注起展昭詭異的變化。感受懷中之人氣息變得熾熱急促,雖沒有一般人麵色泛紅的所謂“上臉”,眼角卻漸漸浮現出酒醉後特有的潤澤。隻是這潤澤並未讓那一雙星眸更加閃亮,因為血脈噴張導致眼睛裏也有些細微的充血,要是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剛哭過了。
紫謹皺了皺眉,不確定道:“之前聽可汗說賜你的那壺醉花蔭後勁不小,莫非……你這是醉了?”
展昭沒有回答。不過紫謹已了然,不吭聲那便多半是了。想到自己此刻正將一隻醉貓抱在懷裏,而對方難得收起尖牙利爪模樣乖順,紫謹心中就有些小嘚瑟。不過他也知道,展昭這是顧全大局才不執拗到底,一旦緩過勁來,這人骨子裏的剛強是誰也比不上的。
展昭此刻心中十分自責醉的不是時候,拖累紫謹不說,還讓自己陷入如此難堪境地。他本以為歇一歇能好,誰想手腳是恢複了點力氣,但腦子卻被夜風刮得越發混亂了。一開始展昭還覺得被一個男人橫抱著有些尷尬,醉意混雜在赧顏之中,別扭情緒不小,時間一久,不知是被血蝶轉移了注意,還是酒意上頭逐漸不能保持清明了。他莫名發呆看了紫謹好一陣,直到紫謹回望他:“幹嘛這麽看著我?”
展昭道:“我剛剛在想,紫謹,你其實可以做個好人的。”
好人?紫謹心中失笑。他這輩子向來憑心而為,從未想過好與壞的問題。而且看模樣展昭似有六七分醉了,他也懶得反駁,幹脆順著那人的話情意綿綿道:“隻要是你希望的,別說是好人了,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換了平時,這人聽到這樣調戲的表白一定又羞又惱,氣得臉色鐵青。但今日酒意混沌了頭腦,叫有些意識起了驚奇的變化。展昭斜著腦袋想了良久,忽而揚起唇角,令一抹醉人的笑容毫無保留綻放出來,猶如春天燦爛成片的白花桃,純潔又驚豔。
他點了點頭,表情十分認真。認真到近乎憨直,憨直到近乎執著,執著到滿眼溫柔。“好,那就為了我,做個好人吧。我們說好了。”
紫謹一下子頓住腳步,驚詫莫名地看著懷中那人,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到感覺就像隨時要跳出嗓子眼。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在心中蕩漾開來,他說不好那是什麽,總之十分的溫暖,似乎是一種接納,但更像是一種情感的回饋。
其實他明白的,在他與展昭的這場感情裏,從頭到尾就是他剃頭擔子一頭熱。不過他不在乎,他隻在乎自己的感受,隻在乎最後的結果能不能跟這個人在一起,哪怕展昭不愛他,隻要他在他身邊那就夠了。以他的自信相信隻要有一輩子的時間,總是能改變這一切的。
可是,當真正感受到這個人回饋的時候,他突然對他自己曾經的固執己見產生了懷疑。因為這種感覺太美好,當所愛的那個人終於對他產生了善意,他的內心之中猛然間生出另一種貪婪,尋求接納與回饋的貪婪。或許真正完美的感情從來都應該是雙方彼此互通的。
隻一個愣神,紫謹就感覺後背一麻。
他已猜到是怎麽回事,麵不改色,突然運勁,後背的紫衣瞬間鼓脹起來,隻聽紫謹一聲低喝,一道勁氣散出,釘在後背上的數隻血蝶被彈飛出去,直接被淩厲的勁氣割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