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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二) 獻計

  展昭是在一陣濕漉中醒過來的。原本長久的疲倦將他裹在夢魘裏,可耐不過臉畔被什麽東西不斷舔舐的不適感覺,終於掙紮著撐起惺忪的眼皮。


  剛睜眼還瞧不真切,隻覺滿目白蒙,恍惚間還以為身處雪原,然詭異的是眼前那團白突然活了,動的好不安分。展昭狠吃一驚,待徹底恢複神智,才看清在他頭側拱來拱去的是一個雪白的毛團,尤其當對上“鑲嵌”在上的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心中的驚嚇瞬間變成驚喜。


  不合時宜的笑聲冷不丁響起,展昭這才發覺另一側耶律宗徹正背著手含笑看自己窘況。


  “王爺?”展昭連忙起身。


  耶律宗徹上前欲扶。可能一時靠得太近,四目相對的一瞬,莫名有些尷尬。為掩飾自身窘迫,展昭不僅回避對方善舉,更順手將一旁作亂的小狼崽抱到懷裏用以彼此隔開一段距離。


  心中體恤,但展昭明顯的避諱舉動仍叫耶律宗徹神色晦暗。怔怔收回懸在半空的手,他無奈扯了扯嘴角。“你醒了。”說罷,從一旁體貼地取過外衣遞去。


  展昭謝過,接衣穿戴,間隙打量四周,發覺身處的乃是一座契丹營帳,心中頓時鬆了口氣,明白他們一行已然脫險。隻是耶律宗徹此刻會獨自一人出現在他所宿的營帳內,還是讓他多有困惑。


  耶律宗徹何等敏銳,自然明了展昭心思。眼珠微轉,睇到展昭懷裏乖巧的跟隻狗仔有一拚的毛團,心道隻能把由頭推到這小家夥身上了。“你不在的期間本王都讓上次輔助接生的老兵來照顧狼王幼崽,剛才他告訴我,少了一隻,且遍尋不著。沒想到這小家夥倒機靈,跑你這來了。”


  這話說的巧妙,展昭以為耶律宗徹是為尋狼崽而來,哪裏曉得從昨日帶他回契丹營地的一刻起耶律宗徹就一直寸步不離親力親為在照顧。不自覺為狼崽捋了捋毛,舒服地小家夥直眯眼,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展昭瞧著隻覺可愛無比,擼毛擼得更起勁了。“月餘沒見,這小東西竟長那麽大了。”


  “它定是還記得你的氣味才會尋過來。畢竟是你從閻羅手裏把它小命救回來的。”


  展昭聞言心中一蕩,綻放的笑容間竟帶出寵溺味道。隻是他全神貫注在狼崽身上,絲毫沒注意到一旁的耶律宗徹也正用一種別有意味的寵溺眼神看著他。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捏了把狼崽肥嘟嘟的小肚子,展昭一掃煩憂,心情大好。“吃的這麽胖,想必夥食是極好的。”


  “子憑母貴,就算不顧及狼王在契丹的尊崇地位,看在展大人的麵子上,本王也不敢不盡心照拂。”


  這話聽似玩笑,然對上耶律宗徹一臉淺笑吟吟,不知怎的,展昭總有種被撩了的錯覺。為化解尷尬,展昭佯裝咳了咳,轉移話題:“其他人在哪裏?”


  “展大人這是信不過本王嗎?你們皆是本王貴客,本王豈有怠慢的道理?你放心,都安排在別的營帳,有專人照料。”接著耶律宗徹神色一正,將昨日的後續情形詳細說與展昭。


  原來李成遇退走,然其山下兵力還是遠遠勝出。為防萬一,耶律宗徹發訊號要蕭離救援,隻是沒想到李成遇被他一唬,直接棄了敵對心思,他們一眾才能順利離開藥族。當然,耶律宗徹對展昭仍有所隱瞞。返程途中趙禎楊宗保曾與他意見不一。原本依著那兩人的意思是想帶展昭白玉堂直接走藥族另一條路返回邊境大宋駐軍,然耶律宗徹既已傾心展昭,又如何能放手?借口丁月如尚在遼營,言展昭必然放不下雲雲,盡力遊說。也虧得他能說慣道,最終趙禎妥協,帶著楊宗保等人隨行趕赴契丹駐地。


  兩人又聊了些話題,多半離不開眼下時局。要知道當時情況堪憂,盡管宋遼兩路人馬匯聚,相較之下仍勢單力薄,自身脫險已是萬幸,根本無暇顧及藥族。展昭既應諾賓曷,又出於義理,自無法對被囚的藥族族眾袖手旁觀,好在耶律宗徹深明大義,表示願鼎力相救,於是兩人好一番合計,研究對策。期間展昭也獲悉了另一個好消息:賓曷與藥族長老在瞧過月如後表示有把握治好她的癡症,且已著手醫治。


  正當商討之際,帳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楊宗保乍見展昭醒了,很是驚喜。不過隨即瞧見耶律宗徹也在,麵色有點複雜。他淡淡瞥了眼赤王,對展昭正色道:“展護衛,我有話想跟你說,你能出來下嗎?”


  展昭頷首,下床整好衣衫尾隨出了帳門。


  兩人走到離帳不遠的一處偏僻地。楊宗保幾番欲言又止,終是斟酌再三,緩緩道:“展護衛,這些話或許會叫你為難,但我若是不問,始終心中難安。你……與陛下,到底怎麽回事?”


  展昭萬沒想到楊宗保叫他出來竟是說的這個,單看對方眼神,他已明了有些東西終究紙包不住火,藏不住了。震驚過後是無盡的沉默。僅見目光陰鬱,回避遊移。


  “難道……是真的?”楊宗保隻覺難以置信。他多希望展昭能夠否認,但對方沒有,致使抱有的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了。“我就覺得奇怪,陛下怎會甘冒大險突然偷偷跑到契丹,又獨自一人趕到雄州向我求援。原來,他真的對你……。”


  楊宗保忽然說不下去了。此刻他的內心是複雜的,一邊是廟堂中為數不多交好的友人,一邊是畢生效忠的官家,卻不曾想這兩人會攪和到一起。他狠抓了把頭皮,煩躁地來回踱步,終是按捺不住,厲聲嗬斥:“這到底怎麽回事?就算陛下一時糊塗,那展護衛你呢?你怎麽可以眼看這種荒唐事發生而不製止?!我一直以為你跟我是一樣的,我們除了忠於陛下,對他更有一份私情,都把他當作弟弟來疼來護。可你都做了什麽?!!!”


  “如果我早知道,你以為我會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嗎?”展昭滿麵頹唐,低垂眉眼,完全不敢正視楊宗保。“你說的不錯,陛下予我,除了君臣,更是朋友、幼弟,自入官場,展某想要守護他、守護包大人、守護百姓的初衷從未變過。可不知從何時起,他變了,而我卻一無所知。”


  楊宗保聽展昭話意總算略略鬆了口氣,看樣子是趙禎剃頭擔子一頭熱。他問:“你何時知道他對你動了……動了那種心思?是不是碧川的時候就有了?”


  展昭詫異地望向楊宗保,不解他為何能如此精準判斷。


  楊宗保歎息道:“那時我就覺得陛下有古怪。即便再重視一個臣子,但他所作所為都有些過了。你重傷昏迷,他不但親自照料,還不顧非議為你從全國各地搜羅各類藥材醫病。為給你解赤炎砂之毒,他一改往日敦厚作風,發兵大理,劍指雪城。原本我以為他隻是感念你護駕的功勞才屢屢破格,誰想這其中還飽含另一層心思。”


  “別說了。”展昭惱聲打斷,眉眼幾乎垂得都快看不見了。良久,才幽聲道:“我決定了,等這次回國就辭官。”


  楊宗保吃驚地大張半天嘴,愣是蹦不出一個字。想到可能是自己先前的態度叫展昭萌生退意,便是懊惱不矣。“你別衝動,我不是這個意思……。”


  “無關衝動,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那你的初衷呢?就不堅持了?”


  展昭笑了笑,狀若豁達,其實盡是無奈。“就算不當官,我也一樣可以堅守本心。隻是沒有官袍加身少了諸多便利,同樣,恢複江湖身,許多行事也更無顧忌,各有利弊罷了。”


  楊宗保了解展昭,其人外表看著溫軟,實則剛強的很,心知勸人不住,況且眼下看來這方法已是最佳選擇,遂拍了拍展昭肩頭離開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楊宗保剛走,展昭視線就瞟向某個方位,隻聽他不冷不熱道:“偷聽非君子所為。”


  耶律宗徹自樹後走出,無半點訕訕之色,反坦然自若道:“隻是不意聽到,怎堪那個‘偷’字?”大步近前,一揚手,臂彎掛著的鬥篷應聲抖開。耶律宗徹咫尺而立,好整以暇為展昭親自披上。鬥篷很大,幾乎可以把展昭全身裹住。“還是這麽不會照顧自己。未有入春,雪亦未融,穿那麽單薄會折騰病的。”


  因貼得極近,關懷之語恍如耳邊呢喃,煽情至極。而氣息噴吐間,亦叫耳根陣陣發熱。展昭總覺耶律宗徹的舉動實在親密地有些不尋常,連忙倒退一步,拉開距離。


  “多謝王爺關心。”


  耶律宗徹瞧著展昭如此警惕生分,心裏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你怕什麽,難道本王還能吃了你不成?”他見展昭神色不愉,為緩和氣氛,爽朗大笑。“總以為展大人聰慧多智膽色過人,誰想情愛之事竟如此笨拙,你以為你辭官了,便能逃避宋帝的感情嗎?治標不治本,不過本末倒置罷了。”


  展昭聽他調侃,心中本是惱極,然轉念一想赤王府中侍人無數,或許另有他法可以助他打消趙禎的心思。“王爺,可是有何高見?”


  “宋帝之所以癡纏,不過因你情感空白,未有鍾情之人。你若有朝一日心係旁人,他又豈會自找沒趣,苦苦癡守?時間久了自然死心。”


  耶律宗徹的話突然給了展昭啟發,“你是說……若我有相愛之人,陛下便會死心?”


  耶律宗徹口吻淡薄,卻另起一種恍如隔世的感歎。“小戚應該有跟你八卦過我與蕭茹韻之間的過往吧?當年我如此愛她,愛到願意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隻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即便她最終背棄,我也一度忘不了她,我曾以為我再也找不到如此刻骨銘心的感情了。可我終究錯了。時間是最好治療心傷的藥,看到她多年來與可汗恩愛有加,終於有一天,心不會再覺得痛。”


  展昭沒想到耶律宗徹會主動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情感,雖覺得有點怪異,但又忍不住想從中借鑒經驗。他問:“王爺你……真的不愛那位惠妃娘娘了?”


  “不愛了。為一個已經不愛自己的人自怨自憐,不值得。”耶律宗徹不著痕跡上前一步,雙眸熠熠生輝,亮得叫人不敢直視。一語輕喃完全發乎情,止乎禮。“而且,我也已經找到比她更值得我愛的人。”


  展昭雖知他似說了什麽,但因在想心事,未聽真切。他仔細盤衡耶律宗徹的建議,覺得確有幾分靠譜,隻是月華已逝,他一時要到哪裏去尋那傾心之人?又或許,與人假戀,不知成效如何。


  耶律宗徹窺破展昭心思,笑道:“展大人若想與人假扮情侶,一時沒有人選,倒不妨考慮一下本王。”


  展昭皺眉:“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為還展大人多次相幫的情誼,本王這才自薦啊。首先,本王建議你不要隨便找個女人敷衍了事,一來騙不過宋帝,二來你若以男女陰陽倫常處之,隻會讓宋帝覺得自己隻輸在性別,難以死心。你若與男子有情,宋帝的心才能死的徹底。其次,你若覺得可以找白玉堂幫你,那更是大錯特錯。他本就對你懷了那層心思,你就不怕他假戲真做,最後弄巧成拙?最後,這出戲也不是隨便什麽男人都可以接的,你要找到不排斥龍陽情的人就很有限,就算你能找到,你確定對方能跟你演出讓宋帝信以為真的戲碼?展大人,不是本王看不起你,你武學破案上的造詣或許登峰造極,但涉及感情,便跟個雛兒沒區別,你覺得你主動的了嗎?既如此,還有比本王更適合的人選嗎?”


  楊宗保的點破,叫展昭一門心思隻想迫切截斷趙禎對他的感情,才會病急亂投醫,被耶律宗徹三言兩語帶到溝裏去了。想到此人平時過分精明的樣子,與每每處置感情時的逃避遲鈍,簡直形成巨大反差。尤其此刻呆呆仰首看他的樣子真的很有趣,就差沒在臉上寫著:我是小白兔,我很好騙。以至耶律宗徹一個沒繃住,噗嗤偷笑出聲。


  好在展昭仍沉浸在耶律宗徹洋洋灑灑的說詞中,沒察覺異樣。他反複思量,越想越覺有理。先不說外界營造出他二人的風言風語已拔得頭籌,最重要的是赤王對他本身並無念想,那才能構成彼此做戲的先決保障。而其作風大膽,既能騙過外頭眾人,想必對於心思單純的趙禎而言,亦不在話下。


  展昭心裏很清楚,現在最大的問題不在選什麽人搭戲,而是他自己這關要如何突破。他畢竟沒有龍陽之好,無論如何對男子相戀終究是排斥的,若說服不了自己,也許本能反應就第一個露餡了。


  “王爺,展某有一個問題,不知可不可以向你求教?”


  “展大人請說。”


  展昭斟酌一番說詞,才道:“王爺既然曾經愛的是女子,那是什麽樣的契機讓你可以接受男子間的感情?”


  耶律宗徹先是愣了下,他沒想到展昭會問他這個,不過看對方殷切的眼神,似乎十分想了解其中緣由,想到兩人此刻所談皆是私密,算是難得彼此敞開心扉,心中亦有所觸動。他坦然道:“其實我明白,皇兄之所以將茹韻奪去,除了本身對其屬意,更多的是為了打擊我。他不信我對皇權毫無想法,總愛每每壓迫試探,這樣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一開始與小戚逢場作戲,不過為了讓他放心。沒有子嗣的皇族,毫無競爭力。誰想他忌憚小戚身份,反而對我更上心了。所以不得已,我有了無數的侍人。然真正改變我對男子相戀想法的,其實是長生。我知道他是皇兄派來探底的,故而一直有所偏倚,誰想叫他誤會,竟愛上我,不惜為我叛離可汗。是他的不顧一切,讓我知道原來男子間也有真情。”


  突然一陣寒風刮來,烏發當風飛揚,淩亂而舞。一縷發絲恰好蒙住眼睛,遮蔽了視野。展昭正待抬手,發絲已被撩開,隻見耶律宗徹就在咫尺之地,眼中滿是誠摯,隻是若不仔細去看,絕難發現另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隱匿於下。


  “會覺得難以接受,是因為自己將自己框在了一個所謂人倫天道鑄就的圍子裏。然一旦跨越,便也超脫了。是男是女又有什麽打緊,感情隻分真假,不論性別。當一個人值得旁人用真心相待,用真情相愛,豈不是成就這世間最大的圓滿?展昭,其實你完全不必覺得被男子戀上是一種難堪,相反,這說明你是個充滿魅力的人。不但女人會愛上你,就連男人也不例外。”


  是的,就連我也不例外,也終究逃不過,愛上了你。這句話,耶律宗徹藏在心頭沒有說出口,但隱在眼神中的某些東西似乎要藏不住了,想要噴薄而出。明明沒有絲毫壓迫感,卻抑得展昭忍不住想要逃避。


  正在此時,一個聲音驀然冒了出來。“你們在做什麽?”


  展昭循聲看去,隻見白玉堂就立在不遠處,古怪打量著兩人。他剛想喚上一聲“玉堂”,就被耶律宗徹冷不防摟住肩頭,耶律宗徹用僅他一人可聞的音量說道:“騙人先騙己。白玉堂跟宋帝走得很近,你若打定主意騙宋帝放棄,那在白玉堂這也不可露出破綻。”說完笑著又對白玉堂朗聲道:“白大人怎麽起了?你受了內傷,還是在帳中多休養休養為宜。”


  白玉堂乍見耶律宗徹摟住展昭,整張臉瞬間黑了。“給我拿開你的手!”


  耶律宗徹佯裝不解地看了下自身舉動,隨即非但未有鬆開,反而將展昭摟得更緊了,幾乎讓他靠入自己懷中。“展大人說他有些不舒服,所以讓本王送他回去。”


  白玉堂滿麵不信,追問:“貓兒,他說的是真的?”


  展昭被盯得整個人亂了方寸,不但手足無措,視線都不知該落在哪處。最後竟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耶律宗徹見狀笑容更大,二話不說轉身將人帶走了。獨留下一臉震驚的白玉堂久久愣在那兒,回不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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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有親問了,說明一下。現在紫紅都放在周日晚有一更。別的時間本應該更新紫黑的。之所以最近都沒更新紫黑,一方麵是因為剛接了個工作一直在補資料要寫很多東西忙的半死,另一方麵腰痛得厲害,隻能先顧工作,再顧紫紅,紫黑緩一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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