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 決定
當天,紫嬋宮搜查了宮中所有地方,可都沒找到聖物黃金杖,倒是排查人員時搜出幾個女扮男裝的婢女。按著紫嬋宮的規矩,但凡女子混入紫嬋宮本該當場斬殺,但因月如也身在其列,展昭自然極力阻止,又得紫瑾小戚幫腔,蕭紫桓也隻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把一幹人都譴走放了。
已得了通融,展昭自沒法再向蕭紫桓厚顏要求將月如留下,加上他隱隱嗅到紫嬋宮有風雨欲來的危險氣息,於是便托溫嶺帶月如避禍般去離這最近的儀坤州暫且住下——也就是當初他與赤王養傷待的那個別院。耶律宗徹知展昭重視月如,多少牽腸掛肚,便讓柳如蕙每日派諜者往返傳遞月如的平安。
搜不到黃金杖,紫嬋宮突然陷入一片愁雲慘淡,單從蕭紫桓始終陰沉的臉色也能看出,聖物失竊,簡直令聖教寢食難安。原本爭奪宮主之位甚是簡單,隻需比武定輸贏,但缺了聖物是萬萬繼承不了紫嬋宮基業的。於是蕭紫桓便將那原定三日後的兄弟比武變成了誰把黃金杖找回,誰便可繼承宮主之位。
按說這一改本該對小戚有利,畢竟若論武功他與紫瑾那是拍馬難及。但細細一想,小戚處於劣勢的狀況並無半點改善。首先,小戚常年在外,除了海蘭爾,在紫嬋宮根本沒旁的親信。原本玫夫人大權在握也是能幫襯一二的,但偏偏在這關鍵時刻蕭紫桓把所有賦予她的權力都收了回去,甚至不許她插手半點。而反觀紫瑾,不但有自己雲夢隴的原班人馬,更有蕭紫桓給他的名為“隼鷹”的秘密隸屬,還有可汗的外力。隻能說,蕭紫桓對紫瑾的偏袒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過好在小戚也不是形單影隻,他還有赤術,還有展昭隻骨等人,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助力。
此刻一堆人就聚在一起出謀劃策,想要破了這聖物被盜的迷案。
白玉堂聽著屋外亂哄哄人來人往甚是嘈雜,哂笑道:“動靜可鬧得真夠大的。那紫瑾是想把整片山脈都翻過來找嗎?”
展昭押了口茶,淡淡道:“他沒有頭緒,當然隻能用這種無頭蒼蠅似的笨方法。”
小戚一聽,忽然喜上眉梢,一把挽住胳膊掛在展昭身上。“聽哥這麽說,難道……你有主意了?”
“主意是沒有,但是頭緒還是多少能理出一點來的。”
“哥,快說來聽聽。”
展昭沒有順著話題往下講,反而扶小戚坐直,正色道:“在那之前,小戚你必須透點實話。你這麽積極找黃金杖,是當真想當宮主,還是隻是為了找到後給紫瑾,讓他能盡早臨位?”
小戚咬著下唇,垂了頭不知如何開口。
“你不說我們也知道。你壓根不在乎那什勞子宮主之位,你就是想幫你那個剛認的親大哥,對不對?”見小戚把頭埋得更低,耶律宗徹不由喟歎一聲,道:“小戚,你把有些事情想的太簡單了。對,紫瑾確是認了你,似乎待你還不錯。可是你還是沒弄明白他是什麽樣的人,他突然接下這個紫嬋宮少宮主的位置是想要做什麽。”
小戚疑惑地抬頭。“赤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耶律宗徹道:“你忘了當初紫嬋宮誤抓展昭,紫瑾是怎樣闖宮的嗎?”
白玉堂聽到“誤抓”兩字敏銳地挑高眉毛望向展昭。展昭連忙拍了拍他手背安撫,搖搖頭表示沒什麽。他不想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給白玉堂詳說,怕這耗子兒會因玫夫人傷過他而跳腳。
小戚想到當初紫瑾領契丹軍隊破陣圍宮,大有顛覆紫嬋宮的意味。
“那時是因為……。”小戚有心解釋,卻被耶律宗徹打斷。
“你想說是因為展昭?或許,有很大部分原因,但絕不是全部。紫瑾對紫嬋宮並不友善,他一向以宋人自居,你何曾見過他有給紫嬋宮又或是旁的契丹人什麽好臉色?”
白玉堂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道:“赤王言不友善已是客氣的,我倒是覺得紫瑾對紫嬋宮抱有很深的敵意。”
小戚奇怪:“怎麽說?”
白玉堂遂將當初在大理皇宮紫瑾與南宮惟的一番對話毫無保留地講述出來。當小戚聽到紫瑾說要紫嬋宮雞犬不寧,整個眉頭都皺成了“川”字。再結合當初紫嬋宮血流成河,即便麵對親生父親蕭紫桓也毫不留手,他更是腦中一片混亂。
他搜腸刮肚繼續為紫瑾解釋:“那是當時大哥以為爹爹他拋妻棄子,心懷怨恨。但事後爹爹也解釋過了,他身為宮主無法離宮尋找大哥與他娘,所以才托木槿段去宋境尋人。而且他都接受了少宮主的頭銜,我想他應該已經把那莫須有的仇恨放下了吧。”
展昭歎了口氣,突然抬手摸了摸小戚的頭。“小戚,就算紫瑾真的原諒了宮主,那你娘呢?你敢保證玫夫人當年沒有迫害過紫瑾的母親,敢確定紫瑾也會原諒你娘?”
小戚啞然,微張著嘴完全無從辯駁。他娘是什麽性子的人,他太清楚了。要說當年玫夫人沒對情敵做過什麽,別說紫瑾不信,就連他這個親生兒子都不信。
“但……但是……大哥當上少宮主後什麽都沒做啊。”
耶律宗徹接口道:“不是他不做,而是他壓根沒將當年的來龍去脈理清楚,他無法妄動。他母親當年在紫嬋宮的種種際遇,紫瑾隻靠揣測,沒人能佐證。因為一直以來宮主的放權讓整個紫嬋宮的大權都落在了玫夫人身上。玫夫人心思縝密,又怎會讓紫瑾查到蛛絲馬跡?而在這種情況下,他想要查清當年的真相,你覺得他會怎麽辦?”
一旁旁聽的耶律宗真始終一臉懵。“呃,你們說的我怎麽聽不太懂?”突然轉頭問身旁的趙禎。“受益,你腦子比我好使。你聽明白了嗎?你覺得那個紫瑾要怎麽辦?”
趙禎沒想到耶律宗真突然叫他,不過好在他素來恬淡,但傾聽習慣好,一向認真,又身為帝王精通權術,略想了想就理清了頭緒。
趙禎道:“難怪紫瑾要爭這個在我看來他並不是很看得上的紫嬋宮宮主之位,原來他是想利用宮主的身份大權獨攬,調查當年他母親的事。”
白玉堂稍慢一拍,也很快想明白了。他嗤笑一聲。“以紫瑾睚眥必報的個性,一旦查出當年誰對不起他母親,一定會千倍百倍地報複回去。恐怕等他當上宮主的那天起,紫嬋宮就要腥風血雨、動蕩飄搖了。”
小戚聞言,隻覺心很亂,眼皮也跳得厲害。
玫夫人再是手段毒辣,那也終究是他的生生母親,真到了那一步,他難道能夠眼睜睜看著紫瑾將她折磨致死嗎?
不,他做不到。這些人是他的父母兄弟,都是他的親人,他又如何能看著他們互相傷害?
慌亂無措中,小戚一把握住展昭的手,滿眼哀求。在他心裏,展昭心懷大智,是頂聰明的一個人,他一定會有辦法幫他化解難題的。
“哥,我該怎麽辦?你幫我拿拿主意。”
展昭疼惜地再次揉了揉小戚的頭頂心,語重心長道:“其實在你麵前隻有兩條路。一條,如果你願意大義滅親圓了紫瑾所願,那你大可不改初衷將他送上宮主之位。另一條,如果你想維持原狀,那你就隻能賭一把,試著在他們之間建立一種脆弱的平衡。”
“什麽意思?”
“你隻有找出黃金杖,自己當上宮主,然後想盡辦法將當年的一切全部掩埋。”
小戚沒想到是這樣兩條完全相悖的路,可無論選哪一條,他都沒有把握。
“那我……。”
小戚還想追問,卻被白玉堂打斷。五爺麵色凜冽,盡顯不悅。“小戚,不管是哪條,都得你自己選。你別再問貓兒,叫他為難了。依著他黑白分明的性子,原本隻該給你指第一條路。但他給了你第二條,他最不喜的權謀之路。你該懂的。他是他,你是你,如何衡量利弊,是你該做的決斷。”
小戚心亂如麻。他好不容易才能獲得紫瑾認可,如果去選第二條路,無疑是大樹旗幟與紫瑾對立。但若說去選第一條,他又做不到舍棄玫夫人。都說兒不嫌母醜,就算玫夫人再惡毒,那畢竟是生下他的生母,他狠不下心。
尤不死心,於是小戚再次拽住展昭的衣袖,哀求:“可是……大哥他很聽哥你的話,就算知道了真相,如果哥你能好好勸他,也許他就不會……。”
不等說完,白玉堂突然衝過去一把揪住小戚衣襟將人提了起來。“你是想把貓兒賣給紫瑾嗎?你沒看過紫瑾瘋狂的樣子,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他那個人有多可怕。你以為的好大哥,都是你自己在心裏想象出來的。我跟你說,紫瑾那個人本質就是個瘋子,一旦發作起來誰都阻止不了他,就算貓兒也不行。紫瑾那麽在乎他的母親,如果讓他知曉自己的仇人,他會有多瘋狂?你卻妄想讓貓兒去阻止他報母仇?蕭紫戚,你會害死貓兒的……。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的,絕對不允許!——”
滅頂的咆哮把在場所有人都震懾住了。沒有人明白為何白玉堂突然情緒如此過激,激動到麵露猙獰,雙目圓瞪,而他往日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卻因過大的恐懼與憤怒交織令眼白處血絲密布。
別人不懂白玉堂,可是展昭懂。展昭知道,白玉堂一定是又回憶起當初在神權山莊,紫瑾錯手差點殺了他的事。他雖是當事人,但他受傷後直接昏厥,本身並沒太多感觸,但現在看白玉堂的模樣,那次的事儼然已成了無以畏懼的錦毛鼠永遠的心傷。
不顧滿屋人側目,展昭突然展臂環住白玉堂,將他拚命往自己懷裏拉拽。“玉堂,你放開小戚。我在這裏,我好好的,什麽事也沒有。”
白玉堂胸膛劇烈起伏,緩緩壓抑住喘息,慢慢鬆了手。他抬眼望向展昭,那人俊朗的眉眼太過真實,眼中的感情太過深沉,終是隨著凝望一點一滴試圖安撫住他。
但是,還不夠。
白玉堂反手攬住那人腰背,以相擁的方式,傳遞彼此體溫的熱意,以此逐漸壓下他隱在心底深處難以名狀的恐懼。
趙禎垂了垂頭,本能地回避這刺眼的一幕。
至於耶律宗徹則蹙著眉。內心極大的理智碾壓過感性,反而抓住適才白玉堂話語中那句“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中的那個“再”字。配合適才白玉堂跟展昭的反應,讓他隱約猜到紫瑾曾經一定傷害過展昭,而且是嚴重到讓展昭近乎身死的地步。
至於其他不知兩人關係的,全大張著嘴巴,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其中尤以耶律宗真為最。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腦子一片混沌,表情跟吃了屎一樣。
這展昭不是我二哥的侍人嗎?不是跟小戚也很曖昧嗎?不不不,那個紫瑾好像也喜歡他。現在看來……難道他跟自己的好朋友白玉堂也有一腿?我去!這兔兒爺居然連窩邊草都不放過?他下回不會看上我吧?!
耶律宗真本能地雙手捂胸,一臉後怕。轉頭,見趙禎呆呆低著頭,一臉純良,連忙湊過去緊張道:“受益,我看你跟展昭挺熟的,下回記得離他遠點。”
“為什麽?”趙禎不解。
“因為他……是個渣男!”
“……。”
趙禎冷冷瞥他:你才渣男,你全家都渣。
展昭見滿室的人表情怪異地望著他倆,臉上也是臊得慌,忙道:“白兄他有點情緒失控,我帶他到外麵去透透氣。”
說著,拖了白玉堂出了門。滿室凝結的氣氛才堪堪恢複過來。
耶律宗徹對小戚道:“小戚,白玉堂適才的話雖不好聽,但不無道理。這終究是你要做的抉擇。他們是你的親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你還是要去選。”
“赤術,你告訴我,我該如何選擇?”
“如果你要依著良心,那就選第一條。做人總得為自己曾經的過錯付出代價。可你如果選擇親情,那不妨嚐試第二條。剛才展昭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第二條路就是建立一種脆弱的平衡。你如果做的好,他們也許就能平和地相處下去。但如果你做不好……。”
“不!”小戚打斷他,斬釘截鐵道:“我一定要做好。我這輩子都在渴求親情,所以,我一定會做到最好。”
“你決定了?”
“決定了。”小戚一字一句道:“我會不遺餘力爭取宮主之位。為了,所有人。”
當小戚說著“所有人”時,視線是堅定不移朝向耶律宗徹的。
耶律宗徹明白他已經懂了。
是的,所有人。
而這所有人中也包括本王。
小戚,隻有你成為宮主,才是本王最祈盼的。
※※※※※※※※※※※※※※※※※※※※
下章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