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極夜之所以會如此殘忍地摧殘妖族的魂魄, 就是為了清除妖精以往的記憶,在妖精身體虛弱且心智受損時對其進行洗腦控製。
妖奴一旦馴化成功便會結魂認主,認主後將不再受到虐待, 久而久之,魂魄和心智都會慢慢恢複。修為越高, 恢複期越短。
不過就算恢複,一切也都已塵埃落定, 命魂相連, 再也無法分開, 而在恢複之前就被刻進了骨子裏的奴性, 也很難再清除了。
舒漓被帶離療養院兩年有餘,其實早已恢複了心智, 先前表現出來的癡傻, 全都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做下的偽裝。
在療養院受傷是苦肉計,裝傻是降低大家的防備。
如果說有什麽是真的, 那就是對七月的依賴和信任。
初見七月的那一天, 她便覺得七月與她記憶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那是第一次,她看見有人為了她,將自己的姿態放到了最低,沒有仰視, 沒有悲憫,有的隻是輕輕蹲在她趴著的那張酒桌邊, 一雙大而漂亮的眼睛平視著她,溫柔的眸子裏悲喜交加。
七月說,你叫舒漓, 我是寧凝, 我們曾是最最親密無間的人。
原來, 她不是那些人類捉妖師口中“犯了重罪,要以餘生去贖”的妖奴,也不是“主人”薑瑤口中的“糯米”。
她曾經擁有自己的名字,擁有自己的家,還有一隻千年來一直與自己相依相伴的人。她確實什麽都忘了,可當每每睜眼看見七月,還是止不住想要靠近。
那之後,七月對她說了很多從前的事,她雖一件也記不起,卻仍對此深信不疑。
原來,她不是犯了重罪的奴,她遭人殘害,受人虐待,最後成為了賦予人類長生的結魂工具。
如果有得選,她多想一直留在七月的身旁……
可她從頭到尾都沒得選擇,如果不能完成任務,薑瑤就會死。
她放不下,也無法放下那個重症纏身的人類孩子。
離開療養院時,譚聞清便已告訴她,那個孩子往後就是與她命魂相連的主人,她必須用盡一切去保護那個孩子。
那時,她真以為往後自己便要為一個人當牛做馬,上刀山下火海了,可那個孩子偏就和她想象中的“主人”不一樣,從不會要求她做什麽,反而每天都陪伴她、照顧她。
那是一個聽話又懂事的孩子,很少哭鬧,就是怕黑、怕打雷,怕每一個保姆請假不在的夜晚。
每到這個時候,那個孩子總會一聲又一聲地輕輕叫著“糯米”,直到把她喚至身旁,將她抱在懷裏,才會安然睡去。
她想,主人應該很喜歡小貓吧?
既然主人喜歡小貓,她便當主人的小貓。
就這樣,她們彼此陪伴了兩年之久。那兩年裏,她真的以為,捉妖師口中的“贖罪”就是這麽簡單,不過是永遠陪著一個乖巧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主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脅,她才不得不接下“任務”來到不是故人。
她以為,這隻是一個尋常任務,卻從沒有想過,她帶著欺騙而來,卻有人以真心待她。
譚聞清決定行動的那一日,她努力攔住了七月,就是怕七月會再次被譚聞清捉走,最後淪落到她這樣進退兩難的地步。
離開的那夜,她猶豫過,掙紮過,也為此感到萬分痛苦。
她是很想和七月在一起啊,可一個失去了自由的人,早已不配奢望什麽。
隻是她從未想過,暮沉山用自己的自由與譚聞清做交易時,竟會一視同仁地將她拯救。
她被送了回來,卻也不知如何麵對七月了。
這段時日裏,七月非但從來沒有怨過她,還因為她,一直悉心照料著薑瑤。
七月對當初的欺騙隻字不提,酒吧裏的大家也沒有因為這個怪過她哪怕一句,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是難以心安。
隻因如今這一切都是她一手促成的,她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
舒漓沉默許久,抬頭時發現七月與她擦肩而過,靠著門口的木柱,靜靜望向不遠處還在搭建木屋的那些妖精,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屋內的薑瑤躺在床上睡起了午覺,七月不說話,舒漓也不知道能說點什麽。
好一陣靜默過後,七月輕聲問了句:“是不是要罵你幾句,你才會好受點?”
“……”舒漓一時愣住,不知如何回應。
七月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唇,低聲罵道:“你們被馴化的妖奴都那麽賤嗎?一定要把自己的尊嚴埋入泥濘任人踐踏才高興嗎?”
“……”
“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害的,可我就沒份了嗎?是我放不下你,他們才會救你、收留你,如果這是過錯,我們一起背。”
“寧凝……”
“既然一切都已經發生了,道歉沒有用,責備更沒有用……我們能做的,不是後悔自責,而是盡力彌補!你不是一直都比我成熟穩重嗎?這點道理,我能想明白,你怎麽就想不明白?腦子真被極夜那群人弄壞了?”
舒漓不由得紅了眼,強忍許久,才將險些奪眶而出的淚水憋了回去。
“我明白了。”舒漓說,“我一定……一定竭盡全力,彌補所有的過錯,我一定……”
“這一次,請你惜命一點,把命留給我,也留給瑤瑤……”七月打斷了舒漓的話,轉身深深凝望著她的雙眼,認真道,“我不想再看見哪個白癡,一廂情願地為了別人犧牲自己了。”
舒漓聞言,身子不由得輕顫起來。
片刻後,眼前之人伸手將她擁入了懷中,力氣大得仿佛恨不得把她揉入心房,再也不要鬆開。
***
夢境總是渾渾噩噩,許多零碎又混亂的東西,夢了又忘,忘了又夢,反反複複不曾停歇,讓人全然不知夢外到底已經過去了多少個日夜。
言朝暮掙紮著從夢中醒來之時,眼前已是一片陌生景象。
其實,說陌生也不算陌生,最多也就是幾百年不曾來過了。
幻回人形的那一刻,他下意識撫上了身旁那副龐大到人站在中間都能直立起來的蛇骨,思緒於那混亂的夢境中緩緩抽離,眼底卻滿是茫然。
這裏……是神農架深處的蛇洞,身旁這副蛇骨,是山中早已逝去千年之久的老蛇爹。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言朝暮茫然地扶著蛇骨站了起來,可就算是修為不淺、靈力深厚的妖精,也不至仙人辟穀之境,不吃不喝一個多月,身體早就差不多到了極限,這剛一起身便是一陣頭暈目眩。
每日前來探看一次的陸語冬恰撞見這一幕,一時又驚又喜,連忙上前將其扶住,一路帶回了臨時建起的家中。
苟宏傑見言朝暮醒來,連忙跑去廚房,把中午沒吃完的菜粥熱了一下,第一時間送了過來。
曼珠聽了,也連忙趕了過來。
言朝暮昏迷了三十幾天,反應多少有些遲緩,一口氣吃了不少東西,眼神裏才有點生氣。
望著眼前這片山林,陌生的木屋,以及熟悉的大家,他不禁揉著太陽穴,努力開始回憶自己昏迷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想了半天,他終於想起自己出去找苟宏傑,結果沒找著,反而遇上了譚聞清和舒漓。
他體內有鎖靈咒,譚聞清還提前布下了一個捉妖陣……
苟宏傑回來了,舒漓怎麽也回來了?她不是……和譚聞清一路……身旁那個陌生的人類孩子又是誰?
大家到底知不知道舒漓是極夜馴化出來的妖奴?
頭又開始疼了……
“小師父,想不起就先別想了。”陸語冬小聲說道。
“是啊,你才剛醒,多休息一會兒吧。”曼珠也從旁勸道。
言朝暮搖了搖頭,下意識運靈,發現靈力仍舊堵在心脈處,不禁皺眉:“鎖,鎖……”
“鎖靈咒,我過幾天就給你解開。”曼珠說。
“為什,什麽……過兩天?”言朝暮眼中滿是疑惑。
曼珠不由沉默,過兩天,還不都是因為他醒得太早了。
鎖靈咒無法自行解除,運靈則必受反噬,留著這鎖靈咒,就是為了防他得知真相後偷跑回去。
隻是這樣的話,她確實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非但是她,四周圍著的妖精們也像提前約定好了似的,一個個都陷入了沉默。
深山中,木屋裏,怎麽看都像是一群流亡至此。
不願為他解開咒術,又一個個沉默不語,這樣的反應,讓言朝暮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麽。
他看了看苟宏傑,又看了看目光有些躲閃的其他人。
最後,開口問道:“暮沉山,他,他人呢?”
浣溪:“出去了!”
小枝:“在睡覺!”
下一秒,兩隻小妖心跳加速地對視一眼,連忙改口。
浣溪:“在睡覺!”
小枝:“出去了!”
苟宏傑不禁扶額,七月麵壁思過般,萬分頭疼地對著木牆磕了兩下頭。
陸語冬沉默地低下了頭,曼珠則別過頭去,望向了還沒有糊上窗戶紙的窗外。
這樣的反應,無疑代表著一個不好的答案。
可沒有人親口說出來前,不明真相的人,總還是會抱有一絲“事情可能沒多糟糕”的期待。
也許那家夥就是受重傷了吧,仔細想想,就算缺胳膊斷個腿也不算什麽不能接受的事,隻要還活著就行……
“殘了,還,還是廢了?”
大家依舊保持著沉默。
“死了?”
“沒有,沒有……”陸語冬搖了搖頭,再次避開了言朝暮投來的目光。
言朝暮咬了咬牙,努力保持著冷靜:“別瞞我……我又,又不傻。”
曼珠深吸了一口長氣,道:“不瞞你,他還活著,但是不一定回得來了。”
誰也不知道那一刻,曼珠到底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如此輕描淡寫說出這句話的。
隻有她知道,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個瞬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人對她開過的玩笑。
——你們這群白眼狼,平日裏什麽麻煩事都甩給我,還嫌這嫌那的,等什麽時候我撂挑子不幹了,你們才會知道,什麽叫做“生活除去兩點一線便寸步難行”。
——別說啊,要是真有那一天,你們怕是要想我想到瘋掉……
那個時候,誰又能想得到,那個把大家保護得那麽好的家夥,真會有撂挑子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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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誰又想得到,一句玩笑話會是fla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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