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當曼珠說出暮沉山也許再也回不來了的時候, 陸語冬一個沒忍住,又讓偷湧出來的淚水模糊了雙眼。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心底深處對言朝暮的擔憂。
這一個多月以來, 無論是她、曼珠,還是當初不是故人裏所有熟悉言朝暮的妖精, 都以為言朝暮會因這個消息生出很大的反應。
可事實上,他隻是安安靜靜坐在那個很硬的木墩子上, 聽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 東拚西湊地將那一夜發生之事盡數道來。
大家說完了那一夜的事, 又說起了這一個月來發生的很多事, 每個人都有意撿著好消息在說,隻是他們都知道, 這些好消息對於言朝暮而言什麽都不是。
從曼珠說出散魂禁咒與暮沉山最終抉擇的那一刻起, 言朝暮的目光便遊離了起來。
令人慶幸的是,回過神後的他並沒有鬧著要回去, 也沒有讓誰幫他解開鎖靈咒, 隻是跟著浣溪去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房門口,吹著冷風發了一下午的呆。
其實很多時候,人在傷心難過時大哭大鬧都是常態, 反而越是這樣安靜,越是讓人擔心。
陸語冬想過要去安慰, 可走到邊上坐了一會兒,最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言朝暮,因為她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離開後再難回來的是曼珠, 她會是怎樣的心情, 會有怎樣的反應。
那一夜, 陸語冬側身躺在床上,雙手抱著身旁的曼珠,在她耳邊小聲問道:“曼珠,你覺得……小師父這個反應,正常嗎?”
曼珠睜著雙眼思慮許久,最後搖了搖頭,微微挪了下身子,答道:“我不知道。”
“如果,如果是你呢?”陸語冬又問。
“如果誰抓走了你,我一定跟他拚命。”曼珠說著,伸手撫上了陸語冬的臉頰,食指和中指輕輕夾了夾她冰涼的小耳朵,“我就是那麽衝動,那麽不穩重……這樣的我,其實根本無法帶領那些對我給予厚望的族人。”
“我想,如果換做是我也一樣……所以我看到小師父這個樣子,我就覺得……特別難過……”陸語冬說著,將曼珠抱得更緊了一些,“他把什麽都悶在心底了,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是為了不讓我們擔心嗎?”
“……”曼珠沉默許久,最後反手抱住陸語冬,輕聲說道:“別想那麽多,快些睡吧。”
陸語冬在曼珠的懷裏輕輕點了點頭,閉上雙眼,努力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那是一個多夢的夜晚。
陸語冬夢到了很多從前的人和事。
夢裏有初中時候欺負自己的那些同學,高中時候和張梓雲一起跑食堂搶飯、下樓打水的畫麵,還有大學時的專業老師,社團裏認識的很多朋友。
後來,她帶著好多熟或不熟的朋友到不是故人喝酒,那一個晚上,陳秧和張梓雲在一起了,特別開心,點了好幾瓶價值幾千的洋酒,暮沉山在邊上算錢算得眉開眼笑。
不過夢境裏,每一個人的臉都是那麽模糊,模糊得仿佛從不曾真正相識。
最後,她從夢中醒來,望著這簡陋的木屋,身上不算厚實的被子,還有桌邊燒盡的燭台,這才發現夢中的一切不是不曾相識,隻是離現實太遠。
來到深山後,陸語冬便開始了早睡早起。
大山裏的清晨,就連雪中冰冷的空氣都是那麽的新鮮。
陸語冬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走到第一反應是去看看言朝暮心情好一些了沒有,卻發現他的房間空無一人。
她一時擔憂,四處找了起來。
可別說酒吧裏的妖精了,就連後頭來報到的那些妖精,一個個都說不曾見過。
就在這時,陸語冬眼前一亮,看見了打獵回來的曼珠,連忙上前拉住了她的雙手:“小師父不見了!四處都找不到!”
曼珠愣了一下,放下手上兩隻受傷的兔子,道:“別急,他靈力被鎖,走不遠,我帶你去別處找找。”
陸語冬點了點頭,連忙跟著曼珠一起跑了。
浣溪從不遠處追了過來,彎身撿起了地上的兩隻兔子,回身對兔子精小白晃了晃。
小白連忙捂住了自己的雙眼:“不聽不看我不吃!”
……
神農架深處山脈連綿,山林麵積極大,如果不用法術疾行,想找一個人真是難如登天。
那個清晨,曼珠帶著陸語冬找了好幾個地方,最終爬上了一座山的山巔。
此山很高,陸語冬冷得直打哆嗦,不得不運起靈力護體。
隻見這四周雪霧彌漫,遠處更是雲海茫茫。
言朝暮坐在最高的那塊山岩之上,望著遠方愣愣出神,背影孤獨得像一株生在石縫中的野草,風吹雨打都無人相伴。
曼珠拉著陸語冬到遠處的一棵樹邊坐下,輕聲和她說:“找到了,放心了吧?”
陸語冬垂下眼睫,點了點頭,問道:“曼珠,你是怎麽猜到小師父會來這裏的?”
“當年,你小叔叔修成人形的那一日,他就跟著他來了這裏……”曼珠說著,壓低聲音和陸語冬說起了當年的事。
在過去的那麽多年裏,言朝暮都沒有和暮沉山真正走到一起,曼珠曾經說過,言朝暮一直拒絕暮沉山,是因為暮沉山有秘密不肯告訴他。
原來,那個秘密一直藏在暮沉山的名字裏,那是一個人,一個讓暮沉山用名字去銘記,卻又深藏心底兩千多年,如何都不願提起的人。
言朝暮對此介意了很久很久,他一直覺得暮沉山對他不是真心,一直認為自己從始至終都沒能比得過那個被銘記的人。
人在麵對感情時就是這樣,眼裏根本容不得一粒沙子。
誰都介意自己在乎的人心裏有白月光或是朱砂痣,就連活了兩千多年的妖精也通透不到哪裏去。
聽完那個故事後,陸語冬不禁陷入了沉思。
許久,曼珠輕歎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牽著陸語冬的手,緩步走到言朝暮身旁坐下,陪他一起看了會兒遠處的山頭與雲海,這才開口問道:“你在想什麽呢?”
言朝暮沉默了挺久,開口道:“紅姐,我……可能,要死了。”
曼珠皺眉:“說什麽胡話呢?”
“不是。”言朝暮低下頭去,小聲說道,“不是胡話,四,四十九天……我死,他逃。”
“不可能。”曼珠篤定道,“他不會放棄你。”
“會的。反正……我從來,從來都不,不是……他,在乎的人……”
“你是!”
“不是。”言朝暮輕聲說著,眼裏閃爍的,不是對一個人的失望,而是一種渺茫的希望。
其實,他不是不相信暮沉山,隻是忍不住要去欺騙自己。
他寧願自己是被犧牲、被放棄的那一個,寧願時限到來之時,自己會忽然死去。
因為這樣,就意味著暮沉山逃走了。
因為這樣,就意味著暮沉山其實也沒多在乎他,那麽往後就算沒有他,他也能過得很好。
那一刻,陸語冬不由得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最終什麽都沒說得出口。
長久的靜默後,曼珠帶她下了山。
那之後,每一個日夜,言朝暮都坐在那個山頭,靜靜等待著第四十九天的到來。
曾經相熟的每一個人都陪著他等,一直等,一直等,等著等著,便迎來了第五十天的日出。
原來,理智的崩潰,可以隻在那麽短小的一個瞬間。
一個清晨的太陽升起來了,一個人的光明隕落了。
陸語冬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哭得那麽聲嘶力竭,無助得像是失去了整個世界。
就算他們之間鬧過再多別扭,有過再多的不信任,那也仍舊是兩個彼此相伴兩千多年的人。
他自責,懊悔,本就說不順的話語,在哽咽聲中更是變得含糊不清。
那一刻他才開始後悔,自己曾經介意的東西是多麽微不足道。
曼珠在邊上靜靜等了很久,從日出到日落,足以讓一個把淚流幹的人冷靜下來。
直到那一刻,她才運起靈力,為他將體內鎖靈咒驅散。
末了,她在言朝暮身旁坐下,攤開的掌心幻化出一顆黑色珠子。
“暮沉山走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陸語冬曾經聽酒吧裏的妖精們說過,人的記憶能用靈力凝結成一顆珠子,隻要將其捏碎,就能看見被凝入其中的記憶片段。
“這是……什麽……”言朝暮靜靜望著曼珠手裏的珠子,聲音無比嘶啞。
“他說這就是他的秘密。”曼珠說,“我想,他隻想告訴你,所以我並沒有看。”
言朝暮輕顫著伸手接過,放於手心猶豫許久,最後還是用力扔向了遠方。
“現在,告訴我……做,做什麽?”他咬了咬牙,怒道,“要我愧疚?還是,還是有,什麽,王八事瞞著我,好氣我,讓我狠心殺了他!”
“……”
“我不看!”
“……”
他說,如果真有一天,非要殺了暮沉山才能打敗譚聞清,他不會手下留情。
在那之後,他會把命還給他。
言朝暮離開後,陸語冬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在雪地中翻找出了那顆珠子,默默收了起來。
“他不想看,還撿回來做什麽?”
“萬一有一天,忽然就想看了呢?”
陸語冬隱隱覺得,暮沉山會在這種時候留下這個秘密,一定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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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大團圓就是大團圓,伏筆埋好久了,大大的轉機,你們發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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