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你害死的

  “孟庭之告訴你的?”何鶴鳴緩緩地撿起桌上的那些資料翻看著。


  “他沒告訴我這些,我自己查的。”鄒沫看著何鶴鳴的表情,企圖從中看出一絲破綻,但是沒有,他的表情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瀾。


  孟庭之從不讓她碰這些,也不讓她查自己的身世,她是明白的。


  他怕她接受不了,怕她受到傷害。


  他想為她築起一個巢,把她護在裏麵,隻願她永遠都不知道這些黑暗麵的東西。


  隻是,孟庭之和何鶴鳴似乎都忘了,鄒沫是從嶺城走出來的小姑娘,也是憑著手腕一步一步爬上時斐如今的位置的唯一的華裔。


  她在聽到孟庭之的那通電話後,就開始動用人脈偷偷地調查自己的身世。


  她的生母,於藍,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未婚先孕,在那樣一個小縣城裏,忍著別人異樣的目光,受盡十月懷胎之苦,把她生下來,一年後,投河自盡。


  資料上的信息很簡短,甚至連一張她母親像樣的照片都沒有,隻有她的屍體被撈上河岸時,警方拍的取證照。


  整個臉都是浮腫的,五官已經扭曲了。


  她根本不忍心再看。隻是那張臉,後來常常出現在她夢裏,她的生母。


  曾經和她有過十個月骨肉相連的生母。


  鄒沫坐在那兒,看著何鶴鳴慢條斯理地翻著資料。


  他在翻到那張照片時,握著資料的手微微顫抖。


  鄒沫眯起眼來。


  “我母親,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眼前的女子眼神鋒利,像一把冰棱,要插.進他心裏。


  何鶴鳴放下資料,頭往後仰,靠在黑色的皮質沙發上,閉了閉眼,“鄒沫,這是你調查的資料,你想不想聽一聽我的版本?無論你信或者不信。”


  “來都來了,何先生要給我講故事,聽聽也無妨。”鄒沫看著他說。


  他四十出頭的時候已經是商界精英,各方麵出類拔萃。


  人人都言他何鶴鳴是白手起家,踏著人頭骨往上爬的狠厲角色。


  他幼時討過飯,做過乞丐,後來被義父收養在賭場裏當馬仔,砍人與被砍是家常便飯,老大一聲喝起,他提著長刀棍棒就能衝第一個。


  他是不要命的,肚子都吃不飽,還要什麽命。


  頭破血流回了家,還能跟兄弟比比誰頭上縫的針數多。


  那些年幫派鬥爭愈演愈烈,警方又大肆清繳。


  眾多幫派離的離,散的散,不成樣子了。


  他義父被人亂刀砍死在碼頭,他趕過去的時候隻剩一副冰涼的麵目全非的屍體了。那天他坐在義父的屍體旁抽了整整兩包煙,一根又一根,從星辰燦爛到天色泛白。


  老頭子生前常常囑咐他要照顧好他的女兒,他想,要怎麽照顧呢,他一個亡命之徒,連明天都看不清在哪兒,怎麽照顧人。


  賭場也終於是散了,他變賣了老頭所有家當店鋪,拿了第一桶金,開始金盆洗手,做起正經行當。


  人人都說他何鶴鳴是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義父一死,就霸占強賣他的家產。


  狗東西麽?他把煙一叼,隨他們說去了。


  當時,那麽多人罵他,隻有老頭兒的女兒沒有。


  她跟著他,無論風雨,陪著他擺地攤,寒冬臘月被房東從租屋裏趕出來,她隱忍地收拾好東西,陪著他住橋洞去,天當鋪蓋地為鋪,她跟著他做被人踩在腳下的人下人。


  他買下第一塊地皮的時候,掙了錢,娶了老頭兒的女兒。


  他不愛她,但他知道他應該娶她。


  就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他吃飯喜歡淋豬油,豬油和白米飯就一樣配在一起一樣,理所當然,管他愛不愛呢。


  後來他漸漸發家,成了所謂的商業精英,他忙著事業,他的太太忙著和他的下屬聯絡感情。


  終於是被他發現了,她痛苦流涕求他原諒,他想了想義父那張被砍得麵目全非的臉,照著樣子,在他的下屬臉上劃下那麽幾刀,提到她麵前,告訴她恩怨兩清,往後不再計較。


  她依舊是錦衣玉食的何太太。


  他很是荒唐了一段時間,玩女人,從夜店女郎到超級名模,他玩得膩了,鶯鶯燕燕都是胭脂俗粉,為了他的錢而來,什麽下賤的事情做不得。


  他在女人堆裏周旋,每天淩晨帶一身不同的香水味回家呼呼大睡。


  他很有分寸,從不在外邊過夜。這是他對家裏那個女子的尊重。那個被稱之為何太太的女人。


  終於還是收了心,準備正經工作,這樣一輩子度日如年、相敬如賓下去。


  公司新招的實習生,是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笨手笨腳的,見了他連頭都不敢抬,讓她端杯咖啡都能顫顫巍巍地全數灑到他身上來。


  人雖然笨,但是樣子倒是清麗,一雙秋水剪瞳,眉黛如山。


  一汪水眸,直直地看著他,就好像要看進了他心裏。


  終於是忍不住,做了荒唐事。


  她是被他用了強的,最初不願,後來也漸漸認了命,從了他。


  紙包不住火,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仍舊昂著頭來上班。


  這個初見時在他麵前連頭都不敢抬的小鎮姑娘,原來也是有那樣倔強淩厲的一麵。


  他每晚留宿在她公寓,撫著她的肚子,聽著裏麵的胎動,隻覺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了。


  他連家都不回的舉動,終是引得他的太太不滿。


  上了公司大鬧一場,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他忽然想起那些歲月,那些人人見了他都要吐他一口唾沫的歲月,是他太太跟著他,不離不棄。


  她終究是丟了工作,被他送回嶺城。


  那天離開的時候,她捧著肚子問他,鶴鳴,你會來看我嗎?

  那時候她肚子已經很大了,七八個月,低下頭,都看不到腳。


  他想起義父冰冷的麵目全非的屍體,想起那個被房東扔出出租屋的寒夜。


  他終於是沉默了,抽出一張支票給她。


  她見他這般模樣,還是笑起來,眼帶淚花,可卻又是那樣倔強,“我知道了,我不要你的錢。我要你知道,我不要你的錢,我和你之前的那些女人不一樣的。”


  她是不一樣的。


  他流連花叢無數,一生有過那麽多女人,卻夢裏隻夢到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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