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同父異母

  後來他聽說她生了個女嬰,他是高興的,孩子長大後眉眼若是像她,那一定很好看。再後來就是她投河自盡的消息,孩子下落不明。


  他偷偷查過那個孩子的下落,被他太太發現了,發了瘋地要去尋死,一頭撞在牆上,血濺在他臉上,在醫院住了好幾天,聲稱他要是敢找到那個孩子,就帶著他們的三個孩子一起去死。


  他終於是按下了心思。在她頭七的時候,偷偷給她燒了紙,也算是了卻一樁荒唐事。


  後來再也沒有夢到過她了,她的麵容漸漸模糊,好像就是夢裏的一陣風,在他心裏刮過,然後就散去,了無痕跡了。


  “故事說完了?”鄒沫艱難地開口,對上他渾濁的眼眸,扯出一個笑來,“何先生,要不要我為你拍掌叫好?故事講得真精彩。”


  “沫沫,無論你信或者不信,當年的事我全數說完,你隻當聽著,這些記憶,算是你母親留給我的一個念想。我今年六十九了,已近致事之年,不知還能在這世上苟活多久,我把這些說與你聽,權當是對你母親的一個交代。若我走了,這世上總還是要有人記著她。”何鶴鳴頹然地靠在沙發上,怔怔地看著頭頂的玄色雕花天窗,整個人都蒙著一層孤寂。


  他想起那年嶺城白雪飄飄,他乘著車遠去,從後視鏡裏,看著她站在路口,連把傘也沒有,就那樣站著,任由雪花飄落在肩上,頭頂,隆起的肚子上,直直地站立著,望著他,眼中帶淚,卻偏偏不落下。


  像是一株孤梅,倔強得很。


  那是她在世上,留給他的最後一麵。


  “交代?”鄒沫嗤笑一聲,笑出淚來,“你在她生前不給她交代,偏偏她死後,來談這些莫須有的東西。”


  “當年是我負了你母親,所以現在才有這些報應,我受著,這是該的。前些年我去嶺城,路上遇了車禍,大兒子當場死亡,二兒子救活了,成了植物人,過了一年也走了,而我丟了一條腿,是你母親怨我,是她在怨我的”何鶴鳴閉上眼,掩去裏麵的悲色,“沫沫,我想好好補償你,償還我的這些過錯”


  “何先生,二十七年了,你對我不聞不問,如今裝出這樣一副慈父模樣,隻會讓我惡心。”鄒沫抹一把眼角的淚,聲音落在何鶴鳴耳邊,隻聽到深入骨髓的恨。


  “沫沫,你怪我是應該的,你是該怪我,我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隻是上一輩的恩怨,終究不該牽扯到下一代,沫沫,你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舒平”


  他話未盡,就被她打斷,“何先生,你是不是想說,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何舒平,她患了尿毒症,需要用到我的腎髒,你找到我,就是為了挖我一個腎髒去救你那寶貝女兒?”


  她譏諷地看著他,眼底波瀾驟起。


  他看她一眼,有些恍惚,神色寥落,“你都調查清楚了?不愧是我的女兒,做事果然細致妥當。”


  “何先生,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她使勁地掐自己的掌心,讓自己冷靜下來,麵對何鶴鳴,感情泛濫並不是一件好事。


  “沫沫,舒平,是我從小捧在手心養大的,前幾年我的大兒子二兒子都死了,我身邊餘下這麽個女兒,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痛我算是都嚐過,我這一生打打殺殺,先是在黑道上與人玩命,後在商場上與人搏命,我見多了血腥,舒平是我在這世上最後一點兒幹淨了,她從小被我保護得好,我不願讓她受到苦痛,更不想讓她走在我前頭”何鶴鳴直起身子定定地看著鄒沫,眼底有哀求,“沫沫,舒平畢竟是你的姐姐,你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脈。”


  鄒沫仿佛聞得時間最好笑的笑話了,笑得肚子疼,心上也疼,身上無一處不疼,“她是被你從小捧在手心養大的,那我呢?我和我的母親,就隻能是賤命一條,任人宰割嗎?”


  她拿起手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何先生,做人不要欺人太甚。我不是聖母,沒有拯救天下蒼生的慈悲心。”


  她快步走出去,這個地方,她一秒都不想多待。


  推門出去的時候遇到簡乾宇站在那裏,見她風風火火地出來,上前禮貌地問,“鄒小姐,我派人送您回去。”


  “不必。”她語氣不大好,惹得一幹人望她這兒看。


  她是顧不得那麽多的了。


  因為快步疾走,腳踝上破了塊皮,微微滲出血絲來。她仍是走得很快,疼痛能讓她清醒,至少,能讓她現在清醒。


  按電梯,下樓,出了大廈,她才放鬆下來,腳上的痛感清晰地傳來,低頭一看,已經有些腫起來了。


  一瘸一拐地走到花壇邊上,也顧不得什麽淑女大忌,直接把鞋子脫了,掛在手上,視線模糊起來,她抬手一探,才發現是淚。


  鹹澀的,像是要透進心裏去。


  時不時有人朝她這兒好奇地張望,望什麽呢,有什麽好看的,這世間落魄的人多了去,獨獨抓著她不放是為何。


  “沫沫。”有人喚她。


  聲音清冷,像是在喚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她抬頭,就看到他立在那兒,抿著唇,看著她。神色不是太好。


  她吸吸鼻子,胡亂抹了抹臉。


  他總是在她這麽落魄狼狽的時候出現。


  “過來。”他命令道。


  她不動,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皺起眉,上前一步抱起她,她也就任著他抱了,頭埋在他胸口,也不說話。


  王秘書的車開過來,他將她抱進車裏,拿了她的鞋,順手丟在垃圾桶裏。


  幾萬塊的一雙鞋,就這樣報廢,她心底一歎。


  “開車。”他對著王秘書淡淡吩咐。


  一路上靜默得很。


  王秘書專心開車,隻覺得背後冷汗直冒。


  她掀起眼簾偷偷看一眼孟庭之,他臉色僵硬得很,渾身透著生人勿進的氣息。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頭來。


  “你要去見何鶴鳴,你該跟我說一聲的,沫沫,有什麽事情,理應是我們兩人一起承受,為什麽要瞞著我?”他的語氣不算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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