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病入膏肓

  鄒沫坐在長椅上,報告單上那小小的灰蒙蒙的一團,是她的孩子。


  寧毅塵在不遠處打電話,時不時望她這兒瞥一眼。


  他是在害怕她跑了嗎?

  鄒沫勾起唇嘲諷地笑。


  醫院裏裏外外都是寧鳶的人,她要跑到那兒去。


  低頭摸著小腹,恐懼一點一點漫上來。


  她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就算是被沈顧雨綁架的那次,她也沒有這麽害怕。


  畢竟,現在,她不是一個人。


  她剛才聽到醫生對寧毅塵說,如果要腎髒的捐獻,她的孩子就會保不住了。


  依照寧鳶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格,她根本不會顧及這個孩子。


  她的孩子,還未到世上來睜眼看一看,便要離開了麽。


  她悲涼地想,心裏亂得很,放在腹部的手抑製不住地顫抖。


  三十年前她的母親任人宰割,而今,她連自己孩子的去留都由不得自己。


  寧毅塵收了手機朝她走來。


  他站在她麵前,神色平靜,“走吧。”


  鄒沫想站起來,卻發現腳底發軟,她抿著唇,手撐再長椅上,嚐試著想站起來。


  寧毅塵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將她拉起來。


  鄒沫攀著他的肩膀,神色蒼白地輕攏額前的發,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微笑,“要帶我去哪兒?做人流?”


  寧毅塵盯著眼前的女子,眉目間染著輕愁,麵上沒有一絲血色。眸子望著他,裏麵盛滿了恐懼。偏偏是笑著的,心裏怕是翻江倒海了,麵上卻還是故作倔強。


  他從前也是見過有這種神情的人的,何舒平,也有過這樣的神情。


  她們果然是姐妹嗬。


  這樣的神情,讓人看上一眼,就要心生憐意。


  可惜了,他為了舒平,隻能犧牲她了。


  或許,還要犧牲她肚子裏那未出世的小生命。


  “不是做人流,是先回去。”寧毅塵麵色微微鬆動,扶著她往醫院外麵走。


  “我想上個洗手間。”鄒沫扯著他的衣袖說。


  寧毅塵擰起眉,現在他身邊並沒有女同伴可以帶鄒沫去。


  鄒沫顯然是看出了他的疑慮,輕笑一下,“我連走都走不動了,你覺得我會跑?”


  寧毅塵沉吟一會兒,放開她,抬手看了看表,“給你十分鍾,若你十分鍾不出來,我進去找人。我就在門口等著你,別耍什麽花樣。”


  “好。”鄒沫點點頭,快速地走進洗手間。


  醫院的洗手間很大,鄒沫一間一間地找過去,並沒有人。


  連一個能讓她求助的人都沒有。


  她有些呆愣地站著,目光鎖定在通風窗上。


  為了她的孩子,總是要試一試的,不是嗎?


  *

  寧毅塵站在衛生間外,從鄒沫進去到現在,已經過去十二分鍾,門口依舊沒有人。


  他有些不耐煩起來。


  招手讓不遠處的兩個助手過來。


  “你們在門口守著,不要讓其他人進去。我進去看看。”他利落地吩咐道。


  衛生間裏空蕩蕩的,每個隔間都沒有人。


  她難道能憑空消失?


  寧毅塵眉心驟然斂起,抬頭看向通風窗處,清潔手推車和掃把堆放在通風窗下麵,木桶疊放在最上層,顯然是被人故意挪動過的。


  他順著清潔手推車往上爬,往窗外一看,果然看見鄒沫正一手攀著窗沿,一手扶在外麵的樹枝上,搖搖晃晃地就要往下爬。


  “鄒沫。”他麵無表情地叫她一聲。


  鄒沫聞聲,心裏一驚,抬頭看他,匆忙間,踩在樹枝上的腳一下子踩滑,身子不受控製地往前傾。


  這是在醫院的二樓,二樓的高度,她若是墜下去,孩子恐怕是難保了。


  她手竭力攀著窗沿,兩腿撲騰著想要往上爬。


  寧毅塵適時地伸出手,將她用力一拉,扯著她的身子往裏拽。


  她的身子很輕,即使懷著孕,四肢仍然纖細,寧毅塵輕而易舉地將她抱進來。


  “我說過,不要和我耍什麽花樣,鄒沫。”寧毅塵低頭瞧著她,臉色鐵青。


  鄒沫此時狼狽得很,鬢發微亂,衣服蹭了牆外的塵,灰撲撲的,麵容憔悴,低著頭,任由他拽著。


  “寧鳶她想用我的孩子的命還有我的一顆腎髒去換她孩子的命。我和她一樣,都是做母親的人,你說,我跑還是不跑?我不耍花樣,難道看著我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她的孩子的命是命,我的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我做錯了什麽?”她聲音淡淡的,氣息未平,卻透著一股絕望的寂然。


  通風窗有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進來,搖曳著,細碎的光影投在寧毅塵臉上,他垂下眼簾,斂下那一閃而過的不忍。


  “回去吧,何先生吩咐了,先不動你和你的孩子。”他說,這是這幾日來,他對她語氣最好的一次。


  *

  何舒平想見她。


  這出乎鄒沫的意料。


  病房裏很安靜,桌上擺著朱紅色的玻璃海棠,在一室的白中,顯得十分搶眼,不知是誰噴了水上去的,水珠凝結在花瓣上,陽光照下來,像是晶瑩剔透的珠寶,不一會兒,滾動下來,落在桌麵上,半晌就蒸發了,一點兒痕跡也不留。


  病床上白色的被子隆起小小的一團,走進了瞧,是個正在熟睡的女子躺在那兒。


  應該是何舒平沒錯了。


  人人都道何家的三女兒何舒平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當年未出嫁時,就有許多青年才俊鍥而不舍地追求。將將要把何家的門檻踏平了。


  可惜何舒平偏偏看上了楊炳德。


  惹得一幹人扼腕歎息。


  後來何舒平與楊炳德離婚,倒成了不小的新聞。


  有人傳言是何舒平因身體原因未能幫楊炳德生養一兒半女,終遭拋棄。又有人說,是何舒平看不慣楊炳德花天酒地執意離婚。


  故事的版本千萬種,而故事的女主角卻依舊活得神秘,極少在公眾麵前露麵。


  隻是沒想到已經這樣病入膏肓了。


  身形削瘦,麵容也是蒼白憔悴的,給人一種,她要像那水珠一般消逝而去的錯覺。睫毛很長,蓋下來,在眼睛下方投下陰影。顴骨高高地凸起,睡夢中眉心也是皺起的。


  手臂上插著管子,連著儀器。


  儀器滴答滴答地運作著,就好像牆上的掛著的擺鍾,一格一格地前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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