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姐姐妹妹

  寧毅塵關上門,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低頭靜靜地凝視一會兒睡夢中的人,眼眸裏透著愛憐。


  “舒平。”他輕聲喚,像是怕驚擾到了她。


  鄒沫從未見過他這樣溫柔的神色,那張剛毅的、長著刀疤的臉上,浮現出溫情如水,仿佛在看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又是一個多情人,鄒沫心裏一歎。


  何舒平的睫毛微微一動,悠悠轉醒,眼睛睜開,視線由寧毅塵落到站在病床邊上的鄒沫身上。


  “你幫我把鄒沫帶來了?”她問,一雙眼睛仍是看著鄒沫的,手撐著床板就要坐起來。


  “嗯。我扶你起來,你別著急。”寧毅塵動作輕緩地扶著她起來,將枕頭墊在她背後,又幫她捋了捋頭發。


  “鄒沫,你好。”何舒平虛弱地笑著和鄒沫打招呼,神情友好。


  “你好,何小姐。”鄒沫看著眼前的女子,很奇怪,她對她討厭不起來。


  “不好意思,因為我爸媽不讓我見你,所以隻能讓毅塵偷偷帶你過來了。”她聲音輕緩,像涓涓細流,又轉頭看寧毅塵,“毅塵,你出去會兒,我想和鄒沫單獨說會兒話,好不好?”


  寧毅塵沉默半晌,不放心地看了眼鄒沫,終究還是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病房門被輕輕闔上,屋內一下安靜了下來。


  “何小姐這樣費盡心思找我來所為何事?”鄒沫對上她的視線,那雙眼睛很大,隻是如今生在那被病魔折磨得無幾兩肉的麵容上,顯得有些突兀與違和。


  “如果我說,我是想在自己離開以前,看看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妹妹,你信嗎?”何舒平臉上掛著淡淡笑,眼睛卻認真得很,看著她。


  鄒沫突然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信還是不信呢?

  她的父母將她擄來,要用她孩子的命和她的一顆腎髒去救她——她血緣上的同父異母的姐姐。


  可是這何舒平卻偏偏要見她一麵,稱她一聲“這世上唯一的妹妹”。


  到底是溫情牌打得太好她演技太過完美,還是她真是這般想的,鄒沫隻覺得迷惑。


  “鄒沫,我能叫你沫沫嗎?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漂亮。”何舒平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你的額頭是生得很像爸爸的。我也是像爸爸的。你看,我們倆還是有一樣的地方的。”


  她說話很慢,經常要停頓一會兒才能繼續說下去,可是語氣卻帶著雀躍,仿佛找到和鄒沫麵容相似的地方,讓她覺得十分歡喜。


  “何小姐”鄒沫正要開口,卻被她打斷。


  “沫沫,你可以叫我舒平。何小姐太過生疏客氣了。”何舒平望著她說,又見鄒沫滿臉猶疑,有些了然地蒼白一笑,“是不是我媽媽對你太不友好了?聽說他們是將你擄來的?抱歉,我媽媽.的脾氣我知道,你,你別怪她,她太愛我,太想救我了”


  鄒沫深呼一口氣,閉上眼,嘴角有一抹苦笑,“你母親愛女,我理解。隻是,我沒辦法做到心平氣和地原諒她,我母親慘死是被她逼的,我不是聖人,隻是前塵過往不想再追究,過去的一切一筆勾銷,待煙消雲散後,再無糾葛。隻是我現在懷著身孕,她卻還要得寸進尺地傷我,舒平,我這樣喚你,是不想上一輩人的恩怨糾纏到下一代人,你與我都沒有錯。”


  何舒平垂下眼眸,“沫沫,對不起。”


  好像她能答的,也就這一句,對不起了。


  她從小就是何鶴鳴捧在手心嗬護的掌上明珠,錦衣玉食,半點不知道人間疾苦。


  父慈母愛,這個家庭至少在表麵上維持著應有的平靜。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小她四歲的妹妹,也不知道她敬重的父親與母親曾經做過什麽。


  何鶴鳴將她保護得太好。正如他所說,何舒平是他在這世界上的唯一一點兒幹淨。


  自小,她的兩個哥哥便要上各種補習班,父親對待他們相當嚴厲,稍有偷懶,便吃不得晚飯,母親舍不得兩個兒子受苦,便半夜吩咐保姆熱了飯菜,偷偷送到他們房間去,她瞧著哥哥們狼吞虎咽的樣子,覺得十分滑稽,癡癡地笑出聲,又捂住嘴巴,生怕驚擾了父親。


  相比兩位兄長,她的童年十分自由,練琴練得累了,可以纏著母親陪她出去玩,買各種各樣的洋娃娃來擺滿房間。


  直至成年,她也不用去管家族上生意的事情,她是自由的鳥,她的父親隻希望她能平安歡喜地長大。


  直到她遇到楊炳德,到底是太過單純天真,聽了幾句甜言蜜語,便以為那是愛情。於是要將一生都交付給他。


  誰知道遇人不淑,終究是一腔柔情錯付了。


  她日夜為了他哭泣,漫漫長夜輾轉反側睜著眼等天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後來得了病,不治之症,隻能依靠移植,父親發了狂地為她尋遍合適的配型。


  生了病,她才算是漸漸了悟了人生。


  變得灑脫起來。


  她執意和楊炳德離了婚。


  她想,這一生中許多累贅該扔的便是要扔的,留著到底也沒有多大用處。


  後來她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她的手足之親。


  她同父異母的妹妹。


  她的母親因此歡喜,覺得老天有眼,她終於有救了。


  其實,她早就想清楚了,這身軀,被病魔拖著,早已零落不堪,她不想再拉人下水。


  這一生過得太過匆匆,將死之時,才是夢醒時分。


  “舒平,你沒必要說對不起,犯錯不是你,真正該道歉的人也不是你。而且,我也不會因此原諒他們。”鄒沫說,她握緊了手,終究一歎,又漸漸鬆開。


  “沫沫,我已經,我已經讓毅塵送你出去了。今天我爸媽都回香港處理事情了。醫院有個後門,我等會兒喊疼,把人都招來,你和毅塵趁亂出去。到了外麵,自然有人接應你們的。”何舒平抱著被子,看著她,又低頭愣愣地瞧著自己的手,針管插在白森森的手臂上,旁邊是一片青紫的針口,是更久以前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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