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命裏糾扯不清
她望進那深不見底的一雙黑眸,她想起從前,也是這樣一雙黑眸,定定地看著她,問她,想不想跟他走。
可是如今,他卻是向她交代著身後事,要她在他走後帶著孩子好好過。
她終於在他的目光中敗下陣來,點了點頭。
他笑起來,似是放了心,疲憊一擁而上,雖然是清醒著,但說話還是要喘著氣,極其艱難的樣子,“沫沫,我休息一會兒,我要是睡著了,你便喚我一聲好不好?”
“好。”她說。
她抱著他,讓他躺著更加舒服一點。
他握著她的手,看著柔若無骨的那隻手上的傷痕累累,心中鈍痛。
“沫沫,你再唱首歌給我聽好不好?或者念首詩,我想聽”他勉強支撐著精神,他想,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聽聽她的聲音,也好,下輩子,就算過了奈何橋,喝了那碗孟婆湯,也能記住她了。
“葉芝的詩好不好?你在嶺城的那晚上,給我念的那首詩?”她輕聲和他商量著。
“好。”他笑意溫和地答。
“Whenyouareoldgreyfullofsleep,
noddingbythefire,takedownthis.book,
slowlyread,dreamofthesoftlook
Youreyeshadonce,oftheirshadowsdeep;
Howmanylovedyourmomentsofgladgrace,
lovedyourbeautywithlovefalsetrue,
ButonemanlovedthepilgrimSoulinyou
lovedthesrowsofyourchangingface;
bendingdownbesidetheglowingbars,
Murmur,alittlesadly,howLovefled
paceduponthemountainsoverhead
hidhisfaceamidacrowdofstars.”
她輕輕地念,抱著他。她淒楚地想,想葉芝和茅德·岡的愛情,他追求她終生,至死不忘,卻終未得到。你看,癡情的人這樣多,得以廝守的人,卻這樣少。
他在她懷裏聽著,臉色蒼白,唇邊掛著淺淡的笑。
遠處起伏的山川的輪廓愈加清晰起來,天已經快全亮了。
*
鄒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去的,她隻是覺得飄飄浮浮的,手腳都麻木了,她抱著孟庭之,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她自己也將要支撐不住。
孟庭之的額頭燙得驚人,她緊緊抱著他,心想,若是一起死在這荒郊野嶺,那也算是有個了結了。
她和他紛亂的姻緣線,命裏就是糾扯不清的。
直到最後一刻,她看見上空出現直升機,然後是喊話聲,喊的什麽她聽不清了,她已經很是疲累了。
最後她視野裏出現了鍾醒山帶著人焦急地朝他們走來的身影,她張了張嘴,她隻記得她的最後一句是,“快叫霍夫醫生來,他了解庭之的所有身體情況”
她說完這句便倒了下去,下腹隱隱約約地疼,她悲戚地想,是不是她的孩子要離她而去了
鄒沫再次醒來是在第四天的中午。
醒來的時候護工正拿著溫毛巾在擦拭她的身體。
她動了動手,護工的動作一頓,看向她,才發現她醒了。
“你醒啦?太好了,我去叫醫生來。”護工放下毛巾,轉身出去叫醫生了。
鄒沫剛醒來,還迷糊得很,她努力地回想著之前的事情,在她最後閉眼的時候,是鍾醒山趕來的人救了他們,也不知道庭之此時如何了。
對了,孩子,她心一沉,手顫抖地撫上自己的腹部,還好,那裏依舊是凸起的。
她舒了一口氣,她和庭之的孩子,總算是堅強的。
醫生跟著護工進來,見她醒了,也舒了口氣,是個年輕醫生,和她打了招呼,照例給她量血壓,量體溫,動作輕柔。
“感覺怎麽樣?”醫生問。
“還好,就是頭還暈的。”鄒沫回答。
“正常,你昏迷太久了,現在燒已經褪下去了,孩子好不容易保住,還需要住院觀察幾天,這幾天好好修養吧。”醫生看著鄒沫吩咐道。
孟家的兒媳婦,送來的時候好大的陣勢,院長親自出馬,持續性高燒加休克,有流產跡象,情況嚴重,孩子幾乎是保不住的,婦產科的主任搖搖頭,孟家老爺子幾乎要把醫院給拆了,紅了眼。偏偏鍾家的大少爺還在旁邊施加壓力。
京城誰不知孟家和鍾家,都是惹不起的主,惹得一幹醫生擦著冷汗搶救著。
最後,從別的醫院調來了婦產科專家,幾個專家圍在一起討論開會,才研討出方案。
幸好是救過來了。
護工送醫生出去,又回來把已經冷了的毛巾放進臉盆裏,準備去衛生間,看著鄒沫愣愣地躺著,盯著頭頂的輸液瓶發呆,忍不住搭話,“老太太剛才才走,我等會兒給她打個電話,告訴她你醒了,她準高興。”
她指的老太太是溫鈺。
“你知不知道,庭之怎麽樣了?”
“誰?”
“庭之,我丈夫。”鄒沫重複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老太太聘我過來照顧你的,其餘什麽也沒多講的。不過我聽護士講,你是和另一個人一起送過來醫院的,那可能是你丈夫吧,在腫瘤科。”
“知道了,謝謝你。你能帶我去嗎?”
“這”護工遲疑起來,又想起溫鈺的吩咐,“老太太說了,你要是醒了,別讓你亂跑,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走動,還是好好躺著休息吧。”
鄒沫看著她為難的樣子,了然地點點頭,說,“我想吃點東西,酸梅幹,你能幫我去買嗎?”
“哎。好的,我這就去。”護工放下水盆,擦擦手,拿了包就走出去,也不疑有他。
待護工走出病房,鄒沫才坐起身來。
隻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是痛的。
她艱難地邁下床,看一眼頂上的輸液瓶,拿起來,舉在頭頂。
她想去看看庭之,她等不及了。
這一層高級病房區,顯得十分清淨,走廊裏的人也少。
鄒沫一手舉著輸液瓶,一手扶著走廊旁邊的扶手緩慢地走著。
走廊裏有指示牌,這裏是四樓,腫瘤科病房在六樓。
鄒沫繞過護士台,直接搭乘上樓的電梯。
一出電梯,她便沒了方向,一間又一間的病房,幾乎是大海撈針。
舉著輸液瓶的胳膊有些酸了,她稍微放低了點,血液立刻倒流了些出來,她又不得不居高。
是大病初愈,體力是差的,隻能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稍作休息。
她喘著氣,閉著眼養神。
這裏離這一層的護士台近,便能聽到他們聊天的內容。
“哎,你知道嗎,前幾天轉到咱們科的那個患腦瘤的男的,好像是某家位高權重的退休高.官的兒子,昨天晚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