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靈魂的淩遲
“你隻需曉得,她一直未離易府即可!”
話已至此,已不需多說。
宰相大人今天出宮,是帶著滿滿幾欲壓垮他的疲憊感出來的,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至今為止所堅持的,竟然是這麽能夠動搖的東西。
他不曉得,原來世界上竟然真有這麽殘忍的事,明明已經盡力了,明明已經賭上他的全部了,為什麽到現在,好像依然在原地踏步的樣子?他傾盡一生,不求仁,不求義,唯一要的不過是自己的女兒安然度過本來就不多的餘生而已,怎麽……連這個都這麽難呢?
今天來赴約的“女兒”卻是是他多年以來最期望的[女兒],抬首間眸色盈盈,斂眉間柔態百轉,是任何一個父親都喜歡的乖巧溫順模樣,雖然今天她也不隱瞞對他的怨氣,舉止沒有任何可以挑剔之處,卻恰恰是這份溫婉完美,讓他不得不疑慮了。
他們真當他是傻子?竟連自己的女兒什麽脾性都不清楚?
他們真當他是隻知國事的奴役?連自己的女兒生死也無暇顧及了?
……
“父親今天倒是找了個好地方,隻是聽聞這裏非富即貴,方能到的地方,不知父親究竟何事,犯的著對自己的女兒如此客氣?”
……
他們恐怕不知,自己女兒和自己私下在一起時是個什麽樣子吧?不可否認,她確實是很了解自己女兒的脾性的。
上來便讓他模糊分不清楚,以為這樣便讓他放下警惕了,她卻是怎麽也沒想到的吧?在她上來的第一眼,或者說她抬眉望向他的第一眼,他便警覺到,女兒婚後再怎麽變,也是不可能變的如此徹底的。
越是真越是虛,欣兒本身長的有幾分像逝去的妻子沒錯,可正因為辛兒與亡妻截然不同的性格,從未讓他有過錯認,今日會如此,自然不是空穴來潮。
……
“女兒!你好歹也是跟過大家學過詩書懂了禮儀的,能不能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他曾就女兒在自己的書房隨地鋪滿書,而人直接在地上躺在上麵連夜查閱的不良行為,進行嚴肅指正,自然,那次指正也沒能將倔強的女兒不好的讀書習慣改正過來。
“宰相大人,知不知道[家]是用來做什麽的?就是容許你在外麵一切不能有的不良行為,中規中矩的大家閨秀樣子在外麵做做樣子也就罷了,裏裏外外都像你那樣子,累不累?”
……
那麽固執到執拗的她,怎會有那般眼神,那般平和心氣兒?
“……從你匆匆出嫁,我甚至連好好看過你都沒有,婚後出了易幼颺那事,我知也確實委屈你了,你也氣為父匆忙給你找著這門親事,所以縱然你後來多次拒絕為父與你相見,為父也從未有過怨言,你自小離家多,在家少,在家的日子,有時為父還沒辦法陪你,甚至讓你孤零零的回來孤零零的再出門,這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對,連你平常的喜好都知曉甚微,今日我和小拂向管家還有廚房的幫傭雲娘打聽了你的口味,料想這些長安各處酒樓送來的美食,應該合你口味,嚐嚐看?”
“父親為這場‘父女’相聚,當真是用了不少心思,女兒豈敢勞父親如此興師動眾?”
……
他自沒有那麽傻,那麽笨。
一個人的初衷是很難改變的,他很清楚,尤其是女兒這樣驕橫固執的孩子,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溫婉氣質,是他曾經請了多少夫子,多少嬤嬤都訓練不出來的,以至於最後,他便放任她自由,再也不管了。
“女兒呀!你難道就不能,將在人前的落落大方一直貫徹進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嗎?”
他曾試探的問。
“宰相大人,難道您的女兒日常生活中很小家子氣嗎?”
宰相大人看看她整個人趴在美人榻上,邊曬太陽便看書,嘴裏不雅的一粒粒刻著荔枝,還搖著兩隻小腿,傳說中的才女,以及大家閨秀。
這[大方]的,確實不是小女兒家能及的,一時他也不知究竟該怎樣解釋怎樣貫徹[落落大方]這個詞了,隻得搖頭。
“算了!要讓猴子不上樹,也是難的!”
“父親大人說女兒是猴子?”
於是他作為父親的勸言,再一次無疾而終。
……
他的女兒,自然也沒有那般胸襟開闊的。
……
“明相大人!你倒是自個兒說說看,究竟自己難得回來一趟的女兒重要,還是外麵那些乞丐重要?長安城你一待就是二三十年,你女兒我認識你這個爹不過就十幾年,待在一起的時間沒有和你一起辦公的侍衛多,甚至連您隨身攜帶的文房四寶都比不上,好不容易大難歸來逮著您在家了,一頓飯沒吃完您又要去管那些根本管不完的瑣碎事,您這個宰相大人是不是太閑了?這些小事都要自己管?今天我還就不讓您走了,就算你不吃,你也得看著我將這頓飯吃完,否則以後都別想我再陪您吃一頓飯!”
他的女兒可沒那麽大方,也沒那麽溫柔,那天結果他還是因為坐不住便離了位置,別提後來那孩子給他鬧了多長時間的才肯又叫他一聲“爹”了!
“女兒!你至於跟爹這麽較真嗎?”
“那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是你女兒?”
“這是自然?說什麽傻話?”
“那為什麽我從未感覺你真的有將我當自己的親生骨肉?”
……
“父親平日不得閑,今日難得一聚,便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女兒先敬父親一杯,這杯過後,先前無論是父親虧欠女兒的,還是女兒不敬父親的,都一筆勾銷,再不計較。”
……
如果自己的女兒真的那麽乖巧,該有多好?或許就沒有這麽多事了?
不!自己的女兒真的如果真的是個軟柿子的話,估計能不能活到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吧?自己好歹都一把年紀了,怎麽還能這麽天真呢?
剛才出宮之前的那一幕,又如同魔鈴一般,催眠著他的耳朵。
“別想太多,一些事,既然你已經下定了決心,自然沒有反悔的道理,既然已經
下定了決心,便不要讓過多的繁瑣俗事牽絆住自己,你說是不?天下間,需要你幫助的有很多,希望你能明白!”
……
他是可以明白的,他也可以為了天下人肝腦塗地,他不明白的是,天下之大,人之眾多,他可以幫的了天下人,為什麽就不能幫自己的女兒,安置出一方容身之所?天下之大,為何沒有自己那苦命女兒的容身之地?
……
“父女沒有隔夜仇,爹爹是女兒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怎會真的和爹爹鬧一輩子氣?”
……
若是欣兒,會不會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情?
她會恨他這個當爹的將她推入這種境地?會恨他一直以來,放棄的那個總是她嗎?
應該是恨的吧?縱然她不會對他有任何實質上的傷害,可是對他這麽沒用卻狠心的父親,也是沒辦法原諒的吧?
痛!痛的撕心裂骨,為什麽會有這麽痛的酷刑存在?不是肉體上的血肉,那是靈魂上的淩遲,是將他此生僅剩的重要的人,生生從他生命中剝離的極致刑法,自己一生為公,自視從未做過違背良心之事,為什麽會受這樣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