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極刑
殘酷總能在人最不堪一擊時將人擊的支離破碎,他的全力一戰,終究葬送盡身邊最後一個相信他的同伴,最後身上被紮入多少長槍,射了多少箭,被砍了多少刀已經不知。
耳邊隱隱有個比辛兒大不了多少的新兵崩潰的哭泣,遠處有隆隆的戰馬鐵蹄踩踏聲,有撼天震地的喊殺聲,可近處這些人沒有絲毫動靜,隻有一道道看待他這個待宰之人的冰冷眼神,於是他又懷疑,是不是耳朵幻聽了?應該是沒有人來救援的才對,何況這些人也不會讓人來救援的吧?
“還不肯相信嗎?傷成這樣還不倒下?”
女人陰陰的聲音幽幽的傳來,他已經連抬起眼皮看過去的力氣也沒了,隻是本能的緊緊握住身前的長槍,柱在不知道是隊友還是敵軍屍體的身側,勉強支撐住搖搖不穩的身子,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倒下,不想在這個女人麵前倒下。
他想,他是撐不到下一秒的,這場戰爭的目的他已經再清楚不過來了,雖然心底一點都不想承認,知道這些。
他想在那場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戰場上,他已經承受了世間最殘酷的極刑,無論心理上的誅殺,還是身體上的殺戮,亦或者體力上的極限,他都已經承受過,並且,一定活不成了,畢竟一個西域士兵最後朝他迎麵回來的刀子,他已經動也沒法動,更何談,去反抗?
可當他的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眼前的毯子邊上垂下來的女人的繁重寢衣衣擺,還是在最不想見的女人身上見過的顏色,讓他不得不懊惱,怎麽就沒死呢?
阿撒兒從來不做對自己無利益的事,她不讓他死,必定還有更殘酷的極刑等著他,隻是真的死了,如何去見她?但不死,自己這個所有人都不希望存在之人,又如何回到她身邊?她……還不知道吧?是否像以往,也在全力以赴為他為那些人,做著善後的事?
原來……不過是利用,他也好,玲瓏心的她也好,可……為什麽一定要落在他們身上?他都尚且如此,又讓體弱多病的她該如何承受?
“該死!”
寬大的馬車似乎在飛速的急行中,而且極為不穩,他迷迷糊糊間,被顛簸的馬車甩的一個不穩,即便躺在車板上的身體,殘破不堪的身體,還是撞出更多血液。
似乎是因為什麽不得已的原因,這個女人明明嫌棄著如此狼藉髒汙的他,卻還是不得不和他同處一輛馬車之中,意識昏沉間,隻聽到她和旁邊的部下氣急敗壞的吼著。
“趕快將他身上的血止住,別弄的本公主一個馬車裏全都是血腥味,髒死了。”
“公主!他這樣的傷這樣顛簸著治療是治不好的,現在還沒死,已經算是奇跡了。”
“廢話,你以為這樣的常識本公主不知道是不?問題所也該能停下呀?雍正軒那個衰神出爾反爾,現在緊追著不放,你以為本公主願意像個喪家犬這樣逃嗎?漢人根本言而無信妄做君子!現在危難解了,想將他的結拜兄弟奪回去了,也不看看本公主是什麽人,豈是他說反悔就反悔的?”
“大哥?”
毫無意識的,聽到這個名字,他便反應過來,可畢竟是無意識的,身邊的人也稍一愣,望了他一眼,更輕蔑的譏諷。
“這小子倒是命大,這樣沒死,都還能有意識?不過就算知道雍正軒給我玩虛的又如何?他終究還是出賣了你的,該不是你覺得,如此就能讓你脫離苦海吧?臭小子,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為了報複你那個小男妾,為了報複你們這些羞辱了本公主的人,這一次,本公主可是做足了功課。”
他此刻並不能有更多心力去揣測她究竟做了什麽功課,唯一知道的是,事情可能不是她在戰場上打擊他的那般。
是啊!為什麽沒有想到這一點?
雍正軒是什麽人?
他的結拜大哥是什麽人?
就算他不甚讓人抓著尾巴,又豈是讓人愚弄之人?一定有什麽因素讓他的救援遲緩了,才造成如今這幅局麵,不然,他何必在阿撒兒撤退至今,還追趕不停?無論是他對阿撒兒的羞辱的反擊也好,是真的沒放棄他這個結拜兄弟也罷,他都不負他叫他一聲【大哥】,不負堂堂鐵甲雄獅的大將軍的。
如此便值了,身體上無論多大的折磨傷痛也好,心上的傷口一旦撫平,便真的沒那麽痛,沒那麽要命了。
“你逃不掉,你報複不了我們的。”
想反擊她,可是身上過重的傷讓他再鎮起一分精神都很難,所以反駁的話嗆在喉嚨裏,隻剩下讓他更痛苦的煎熬。
一腳踩在他肩上還沒有拔出的斷箭頭上,即便此刻看不到她的臉,聽她的聲音,便能知曉,她此刻心情有多差,多狼狽,生氣。
“都怪這小子,你小子也是,是嫌命太長了嗎?不過縱然你的大哥如此鍥而不舍,我也是不會把你的小命還給他的。”
肩上踩著那根短劍的腳又加重了幾分力氣,剩餘在外的斷箭身都快要被踩入已經沒有原本潔淨的血色中衣,頭上因為肩上這疼痛早已汗濕了絲絲發根,眼前也昏沉幾分,隻是意識依然頑強的不肯對這個手下敗將有絲毫屈服。
硬是一聲疼沒出口,此刻想必也是發不出一聲了吧?
阿撒兒像是將氣都撒到他這個動彈不得的人身上一般,怒到極致,最後反而鬆掉踩他傷口的腳了,轉身向外,隻恨的咬牙切齒。
“要不是你現在死了對本公主一點好處也沒有,就憑你在戰場上的不遜,本公主早將你剁碎了!”
話音剛落,外麵又有探路的士兵在駕前報。
“公主,大事不好,我們的阻擊隊被雍正軒全滅。”
“廢物!”
阿撒兒大怒,地上還在西域軍醫緊急治療情況下的他已經笑到耳際,雖然他已經不能再說一句話了。
從隱約聽到的消息來看,對他來說應該是好消息吧?
他就知道,大哥,沒那麽容易放棄……
“哼!你是知道有人來救你了嗎?”
阿撒兒不甘的又踢了他一腳,隨即才問他們如今的行軍情況。
“離我們的城池布防還有多遠?”
另一個士兵道。
“約20裏。”
“抓緊時間進入布防區,命駐守軍隊做好接應甚至反擊準備。”
“是!”
已經,快到西域地界了嗎?該死……
阿撒兒的命令剛交待下去,外麵的喊殺聲近了,西域士兵更急的稟報傳來。
“公主!唐軍的先鋒部隊已經攔截了我們的去路,雍正軒的部隊追上來,將我們團團包圍了。”
“怎麽會這麽快!”
阿撒兒震驚著,已經撩起窗簾,查看到外麵的包圍圈越來越快的縮小,臉上僅剩的顏色也沒了,僵白著臉,強作鎮定的下令。
“做好最強的防禦,喊話雍正軒,本公主親自和他對談,另外平向駐軍發起求援信號,哈勒將軍一定會來支援。”
“是!”
“垂死掙紮!”
沒有氣力的聲音幽幽傳到這個正處於危難關頭的公主耳中,他總算能發出一聲,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阿撒兒最後對耐心都已用完,如今即便他虛弱的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還是抬腳死死踩住他的頸部,控製了他的呼吸,狠厲道。
“你是不是覺得至今為止你已經承受了最大的極刑?告訴你,西域的刑法與你們漢人的刑法相比,不乘多讓,我今天不會讓你死,就算雍正軒的戰馬逼到本公主的駕前,他也依然救不走你,你,已經給你們大唐的主子,賣給本公主了!你會親眼所見,你在大唐,已經完全無立足之地。”
那時的他還依然不信,並沒有放棄掙紮的念頭,然而當大將軍的坐騎不管阿撒兒的示弱,一路殺到她最後的包圍圈時,一個與他身形完全一樣,穿著他盔甲的士兵屍體,麵目全非的被扔到他馬下時,所有急奔而來的鐵甲士兵元氣被大大打壓,就連雍正軒本人,也被突來的情況砸的懵了頭,看著沙土上那具麵目全非的屍體,已經忘記剛才的決心。
“不!不是……不要上當!大哥……”
他祈求,呼喊,阿撒兒就在旁邊看著他,也不阻攔,就像看待一個依然在垂死掙紮的困獸,絲毫不怕如今連發音都困難的他,能夠向外麵的人求救。
他在馬車重重重幔縫隙中,向那個人伸著手,請求著,祈求著,可距離被一道西域軍隔著的距離雖然不遠,他的聲音無法傳達到一步之外,一直堅持到如今的大將軍被腳下的屍體擊的心誌動搖,將西域士兵圍的滴水不漏的鐵甲軍士兵,一個都沒有聽到他的呼救。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他的手夠不到那個距離,聲音依然無法傳達到,身上每處傷口再次血流如注,此刻卻不及他心上焦慮急躁一分。
“世間最大的極刑,永遠不是身體上的疼痛,是心上的極刑,這其中為最,莫過於最大的生機在眼前,而你無力呼救,而且,這個生機,還是來源自你最信任的人。”
旁邊的女人,聲音如同地獄漫出來的毒液,慢慢摻進他的耳朵裏,他的眼睛怨毒的轉過去,阿撒兒卻很是滿意他此刻的怨念一般,張嘴,卻已經是對外麵的人朗聲道。
“雍正軒,你追至至此,不就是要個結果嗎?如今他的屍體在你腳下了,你該死心了?他死了,在最後那一場戰爭中,早已戰至最後一刻,是你的猶豫殺死了他!”
“大將軍!”
雍正軒身邊的一個和他相熟的年輕小將,悲憤的喚著仿佛已經被抽走心神的人,他清楚的感覺到,這些士兵即便得到他【已死】的結果,還是一心想要踩滅此刻的阿撒兒的。
阿撒兒卻也不是坐著等死之輩,隨即又拿出另一道王牌牽製雍正軒。
“主將擅自與鄰國開戰,後果雍大將軍深知,這場戰爭持續到現在,那個人為何而死,大將軍心知肚明,是要為一人之死配上整個鐵甲軍,還是以大局為重,將軍三思。”
將軍這回沒三思,靜靜的讓身邊的人將馬下的屍體移走之後,劍指阿撒兒鑾駕,冷聲道。
“這裏還不是你西域境內,敗軍之將,死不足惜!”
“雍正軒!”
顯然,會惹他如此跳牆,阿撒兒也是沒料到的。
“你別忘了,之前你做的那些事,現在又來扮演你重情重義的好大哥嗎?如果我是殺這個人的凶手,你也是罪人,我們半斤八兩!誰也怨不得誰!”
雍正軒隔著一道人牆,聲音冷清的傳來。
“我的罪,回頭,我自會向人去贖,而你,就先為他償命吧!誅殺盜賊,一個不留!”
“殺!”
“殺!”
“殺!”
鐵甲軍像是被施了咒一般,比剛才的仇怨更可怕的步步移近,西域軍更是誠惶誠恐,阿撒兒說的那種情況對一方守將來說確實是打擊的,可他們若以【盜賊】論處,即便朝廷怪罪下來,以雍正軒的為人,定也能脫罪。
此刻鐵甲軍一心讓這些西域軍以死謝罪,阿撒兒倒真無法了,隨即命令外麵的西域士兵。
“突圍,向國境衝,過了這段距離這些人自不敢拿我們如何。”
可她小看了仇恨的力量,窮途末路的西域軍雖然竭盡全力撕破了鐵甲軍的一個包圍缺口,卻也損失大量戰鬥力,先前所剩客觀的隊伍,最後跑進國境還剩下隱約一隊人馬,而鐵甲軍已經瘋了,根本不管腳下國境界,直追到西域第一道防禦城牆,西域駐軍勉強接應到狼狽竄逃的阿撒兒一行人,這才被擋在城牆下。
他生生看著衝在最前麵的那個人與馬車的距離越來越遠,卻連個聲音也無法傳達而出,那個時候寸斷肝腸,隻有更痛,沒有最痛……
雍正軒並不甘心,見已經追不上,換弓打箭,一箭駛來阿撒兒反應過來急躲,卻還是慢了一步,箭矢穿過重重布幔,直入背脊。
“公主!”
似乎很清楚這一箭沒有中她要害,雍正軒不甘的聲音傳來。
“阿撒兒!此仇不報,雍正軒此生,誓不罷休!”
而他,也徹底和那片長大的土地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