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第508章我不信你
有這樣一種人,喜怒哀樂全在臉上,不善掩飾也不屑偽裝,休摹覺得,最初認識的辛兒,正是如此,雖然有時她在生氣的時候讓他疑惑,平時那個傻傻的樂樂嗬嗬,沒心沒肺的她,本身是不是她的一層麵具?
還有這樣一種人,天生善於掩飾,能夠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式來活著的,很討喜,當然,也可能會讓一些人很討厭,休摹覺得,曾經的易幼颺,便是這樣一種人,而討厭他的,就是辛兒這種能看穿人性的人。
時隔多年,曆經風雨,他們這兩個人從最初的可以選擇,到最後給時光現實磨銼的不得不以完美的麵具,或者說是最本真的自己,來麵對壓到頭上的醜陋,殘酷。
再遇見彼此,縱然已非當年,再多警惕,再完美的麵具,起碼他還能確定他們對彼此的心,從來不曾有假,所以平時就算意識到她對他有什麽動作,或者試探疑心,心裏不舒服歸不舒服,從來沒將她恨上,除了後來她那麽不自愛的輕賤自己來報複他……
他曾經還想過,對於重陽辛這女人,他還有什麽可恨的地方?當醒來的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後,真的生氣了。
“放開我!”
他這一躺就是有一天一夜的路程,窗外的景物讓他意識到這離出邊城不遠了,而她就坐在他腳邊不遠處,車門傍邊的軟墊上,一如往日與她沒有任何關係,徑自在那裏窩坐著,摸著腿上攤著的書識讀著,她並未將他五花大綁,可單單隻是一記針,或者她的一副藥物,絕對要比旁人捆多少層都有用。
她如此淡定,如同往日多少次他見過的她打發閑暇的時光,如果不是他此刻卻是在她的馬車中正北她運出邊城,如果不是昏睡前的意識太過清晰,他可能真的會懷疑混睡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此時此刻在他腳邊淡然而坐閑適識讀素衣佳人,那裏會有之前那樣一副明明淚痕遍布了整張俏臉,還要強作鎮定的堅強假象?
她明明就是真淡定真理智,她如此自得,又是有意讓他尋著她的蹤跡而來,他甚至有點懷疑她當時的淚,她當時的脆弱是不是也是假的?莫不是都隻是為了降低他的戒心,所做的功課?
“醒來了?剛好,待會兒就要出城了,或許還真有用得著你的地方,待會兒也少廢點事。”
她隻淡淡如此道,不解釋她究竟為何要綁他上路,不解釋她這行為究竟有何目,好像之前發生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假象,他們之間也沒有之類不愉快之類的。
休摹無奈,隻好先讓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壓製著上來的火氣,盡量保持著平和問她。
“你究竟想做什麽?”
他不懂她,更惱於無法理解她如今的想法,曾經自認為真的那麽了解她的現在,他有種快要崩潰的無力感,為什麽每次都那麽努力的靠近她,她卻總能輕易將他甩的遠遠的?無論是立場上還是靈魂上,他好像永遠無法訖及她?
重陽辛,這個女人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多年前他讓他毫無預兆的愛上當時還以為是男人的她,他自己糾結的日夜難安,她將他撩撥後過的沒心沒肺;沒當他想放棄退卻,她又總能讓他無法放棄他,好吧!他認輸了,順從了自己的內心,不管能不能配得上她他要了她,並且拜了天地成了婚。
婚後分離固然非他所願,他受著苦,她同樣也受著苦,好不容易異域相逢了,她還如此處處相逼?他承認或許是自己的所作所為將她逼到這一步,可他無論是休摹也好易幼颺也好,難道她感覺不到他對她的心意嗎?為何如此決絕?為何一點餘地都不留給他?他就那麽不值得她相信,需要她處處提防嗎?
“穀主,快到城門了。”
給這一切煎熬著,沒等到她的答案,卻聽到外麵木野來稟報。
辛兒也不理他的追問,更不做他想,在窗子邊上衝外麵的人安排。
“照計劃行事,能不動手最好,要動手,就不要給他們留有任何餘地。”
“是!”
她這邊安排好,休摹這麽更心驚膽戰了。
“等等,你不給誰留任何餘地?重陽辛,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麽?”
外麵以馬車為中心的侍衛隊,在馬上給這這一聲吼吼的紛紛轉目,心裏不由納悶,這人給穀主藥成那樣醒來還有這精氣神兒,看來穀主下的手還是輕了。
“我要做什麽,何曾需要問過你的意見?”
“你……我……我是你……”
夫君兩個字如今好像成了他的禁忌詞,成了詛咒,他在心裏能將她當妻子,他能將她當做唯一的至寶來疼愛,捧在手心裏疼在心尖上,可【我是你夫君,是你的丈夫】這個事實永遠沒辦法對她開口一般,每每開口,都有一道無形的枷鎖將他的唇齒封住,而他能宣告給她的,隻是【你是我的妻】。
怕是她當成是他這個西域駙馬的野心作祟,情人耳鬢廝磨間的溫香軟語了,從來不會想到她是他真正的妻,他是她千裏來尋的夫吧?
無論他心中多麽難多麽苦也好,此刻她已然無法顧及他會作何感受,細細聽見外麵的動靜,外麵果然意料之中有人來阻攔了,本來還想要發作的休摹聽見這個聲音,也不由閉緊了嘴,在心底確實打起顫來。
“邊城重地,大批出入人員沒有特令不得隨便出入。”
他的目光不由在那個注意著外麵動靜的女子臉上流轉,她竟然真的直接將他欲綁出西域?她難道不知這裏究竟有多凶險嗎?就算她之前借用摩多多朗的手將這一路來的阻難可能都消掉不少,可西域畢竟還有這麽多其他勢力在,她是漢人,摩多多朗是半個漢人,西域貴族的驕傲,絕對不可能真的就這樣放任她一個女人在西域大肆鬧了一通便抽身離開的,她平日打擊的越厲害,那些人反擊的越是瘋狂。
她花穀明著暗著埋伏進來的人也不過就這麽一點,就算外麵有雍正軒的外援在等待,可她邊城到西域國界邊緣的這斷路程怎麽辦?
沒有絕對安妥的計劃,她這絕對是在以卵擊石,她的花穀陣法再厲害,花穀的人武藝再高強,總有力竭無法顧全的時候,這個女人,究竟有多大的自信敢如此殊死一搏?不……
不對!她那麽寶貝她那些小徒弟小弟子,怎麽會冒險讓他們殊死一搏呢?她定然是有了完全的準備,才如此坦然自若的。
可她到底清不清楚,邊城之所以成為她最危險的地方是什麽?
“辛兒!聽我一句勸,這裏沒你看到的那麽容易過關,我這麽久沒有回駙馬府,無論是駙馬府的人還是公主府的人,估計早已經動起來了,你再厲害這裏終究是人家的地盤,你將我帶走,阿撒兒也好駙馬府的人那些也好,勢必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的;你先放了我,讓我幫你處理這些事,我答應你,讓你的人安全出城,但同樣你也得相信我,並且不能就這樣丟下我而去,在城外的鎮子裏等著我的消息。”
他底了點聲音,急急和她商量著,正在聽外麵動靜的辛兒卻一點也不覺得他這個消息有多好。
“我不信你了。”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決絕?”
她如此平淡卻果決的表示出對他的不信任,讓休摹又急又怒。
這如果是平日她和他鬧脾氣,他倒是還有那份耐心去軟磨硬泡,哄她高興,可現在這種要命的時候,一場拚殺一觸即發,她倒是還有這份心情和他保持著她那份驕傲?
……
“各位軍爺,特令有,有特令的。”
跟隨花穀人馬一起撤出花穀的人雲叔上前笑嗬嗬的遞出之前準備的特令。
休摹從窗子縫隙裏看到雲叔從袖子裏掏出的那張令牌,不由震驚。
“你連米吉爾那邊的支持也爭取到了?”
他問那個似乎在想著什麽的女人,女人卻給她這一問問的冷笑起來。
“何必要米吉爾的支持?我隻要他一塊令牌就可以。”
至於他是支持她還是被她脅迫來幫她的,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這塊令牌,自然也不是她偷來搶來的,若真那樣,在她第一次拿到那塊令牌的那一刻,將軍府的人估計就順藤摸瓜摸上來了,他們那裏還能這麽平平順順的一路到現在?
令牌是探知到她的動作時,黎閬親自送上來的,這送的自然也不是白送的,雖然送的起因黎閬也是為了還人情。
“給穀主這塊令牌,一是謝穀主不計前嫌,借休摹駙馬之手保了黎某人這一命;二也是替米吉爾講和的一枚橄欖枝;米吉爾生性弑殺,尤為喜歡挑戰強者,之前他憑一時好惡久久糾纏易校尉,如今探知穀主實力,今後如果他空閑下來,即便穀主回到花穀這個境外之地,怕也免不了受這人的騷擾,黎閬無能,阻止不住這野性難訓的小子,但也深知,這人除了弑殺,其他但凡有人能夠說服他,該聽的,也會聽,他會有今日這脾性,說到底還是幼時的生存環境造成,身邊又沒個可以告訴他除了殺人才能解決的辦法;有個可以交的上手的對手吸引其注意力,自然也不會時時刻刻想著打打殺殺,更不是個會對真正稱得上對手之人痛下殺手的人;這令牌,就當黎閬先為那孩子向穀主支付的騷擾費,以後他若真耐不住性子上門挑釁,穀主看在他不過是個孤獨太久的孩子份上,不要與他計較,起碼,不要動殺機。”
辛兒握著他的那塊將軍府令箭,以拇指磨銼著上麵將軍府獨一無二的特別令牌,還挺好奇的問他。
“黎先生對將軍王的這份憐惜之心,晚輩倒不是不能理解,晚輩倒也可以看在黎先生如此坦誠的份上,不與那整日喜歡打打殺殺的將軍王計較,隻是不明,黎先生將這麽貴重的東西贈與晚輩,晚輩若真用這個離開西域了,他日西域的新王登基,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先生不怕有人借此對先生和將軍王不利嗎?”
黎閬笑的坦然,十分篤定。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天下也沒有甩不掉的鍋,待穀主離開之日,西域勢必也陷入完全的動-亂之時,到時新舊勢力更換,新王登基號令群臣,怕是有更多的事讓新王計較,有幾個還能記得這點小事?而且時局動-亂,將軍王奉命外出,我這個將軍王看重的奴隸軍師被關押在駙馬府的地牢裏,府中無人主持大局,安插的探子錯綜不明,府裏丟一兩塊令牌又有何奇怪?到時將軍王隨便抓兩個探子先斬後奏,無論登上王位的新王是誰,勢必都不願與米吉爾那樣暴躁又不得不用的重臣起爭執的,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沒人會在意真相究竟為何。”
辛兒聽罷,不由好笑,卻也對這位曾經的鐵甲軍驍勇大將,表示出了她的敬意。
“好!就憑黎先生這個誠意,晚輩保證,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米吉爾這條命,辛兒永遠不會取來,如果他沒那麽遜的話,倒也不介意交他這個朋友,自然,也不會讓一些汙穢爪牙,染指他這麽個隻知趣於打打殺殺如同白紙一般的將軍。”
果然,黎閬最想要的還是這個,當即對她一拜。
“如此,黎閬先謝過穀主高看小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