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長輩之愛

  殯儀館晚上不愛開門，畢竟殯儀館的紙錢、金元寶、紙人之類的東西，人都喜歡在陽氣最足的時候來買，給自己提提膽氣。所以，晚上開門，其實才是客流量非常少的時候，基本上沒人來。


  真要是有人來，估計都是帶著麻煩來的。


  我在家裏，閉上眼，看著神識裏阿青飄進殯儀館。


  殯儀館早早的就關了門，張老就住在門附近的房間裏。


  阿青盯著陶師叔盯了幾天，他也不直接去陶師叔的房間，看著他收拾冒牌貨朱中一。而是直接在陶師叔給冒牌貨朱中一，做養護的房間蹲等。


  殯儀館裏房間有很多，其實主要還是按照材料劃分的。紮紙人的是紮紙人的一間房，紮金元寶的有紮金元寶的單獨一間房，紙錢也一樣，花圈也一樣，棺材也一樣。


  而阿青蹲等的房間，並不是上麵說的那些，而是入殮房。


  很多死屍都要經過這間房間的，畢竟死狀淒慘的太多。國家裏都愛觀瞻遺體，所以麵容得讓人看得過去。所以入殮房那個，說白了就是給死屍化妝穿衣服的地方。


  阿青是直接藏在一道隔牆的後麵。過了一會兒，我就透過神識，看見阿青的左後方門口處，走進一個人影。


  人影駝著背，緩緩的，像和老舊的機器人一樣，遲緩的背著個屍體進來。


  入殮房隻有一個小小的窗戶，今夜正好月亮圓，又亮，所以我勉強能看清楚一些。


  那個駝背的人影，並沒有開燈，而是取出一根白蠟燭，用火柴點亮，然後我就看得更清楚了。


  沒錯，這個駝背的人正是師叔陶光傑，而他背上的人影，就是冒牌貨朱中一。


  房間就算點了一根蠟燭，也隻是微微亮，入殮房裏的器具有些老舊，整個房間都有些陰森森的感覺。


  陶師叔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臉嚴肅，看起來還陰冷的很。


  他把背上的冒牌貨朱中一，輕輕的放在工作台上。冒牌貨朱中一一動沒動，完全是因為他臉上被貼了一張桃符。


  因為房間裏太暗了，桃符又太小，我就看不清，那桃符是什麽，但是我也猜著，大概是定身、鎮壓一類的桃符。


  陶師叔拿了入殮的工具，解開了冒牌貨朱中一的身體，先是給他塗了一道光油，差不多是潤膚的作用，然後塗一層白漆，白漆主要是糾正膚色，同時也有防腐的作用。接著還搞了些別的。


  塗到冒牌貨朱中一關鍵部位的時候，我都是睜開眼睛，等會再繼續閉眼看的。


  陶師叔之後還給冒牌貨朱中一喂符水的時候，我才聽見他今晚的唯一的一句話：“明仔，喝了吧。”


  然後冒牌貨朱中一才開始吞咽下符水。等做完了這些，陶師叔就把入殮房裏收拾了一遍，讓人看不出有什麽不對勁，然後就背著冒牌貨朱中一出了入殮房。


  我已經驚訝的麻木了，等阿青已經從成心殯儀館裏飄回來，拍了拍我，我才緩過神來。


  看下時間，我已經無聲的在這裏驚訝了一個小時了。


  “主人，我沒看錯吧，陶師叔明顯是知道那個是冒牌貨。”阿青邀功道。


  而我隻能愣愣的問道：“他這是為什麽呢。”


  陶師叔最後喊那冒牌貨，叫“明仔”。因為我和陶師叔相處的不長，隻能去問陶琳姐。


  我輾轉反側的勉強睡著，到了第二天起來，陶琳姐準備好早飯的時候，我就趕緊跑過去，問道：“陶琳姐，你知不知道，明仔是誰？”


  “明仔？！”陶琳姐似是想起了什麽，“是我爸的鬼仆啊。”


  我驚訝了，“天啊。陶師叔瘋了。”


  一個禦鬼師最重要的是什麽，自然是他們的鬼仆了。有鬼仆的禦鬼師才是真正的禦鬼師。這世界上，誰不看重自己的鬼仆，但我實在是沒想到，陶師叔竟然自斷臂膀，竟然把鬼仆束縛進了爸爸朱中一的身體裏。


  我完全不明白，陶師叔為什麽這麽做。甚至，我都懷疑，這事和二十年前，我爸朱中一真正的死亡原因，是有關係的。


  但是我記得我爸朱中一從沒提過死去的事情，好像一點都沒有憤怒，悲傷。知道陶師叔把我養大，也沒有任何話，去恨陶師叔。


  這就說明，爸爸朱中一的死，與陶師叔沒關係。但是，陶師叔當年既然知道了爸爸朱中一死了，為什麽把自己的鬼仆束縛進了爸爸朱中一的身體裏，自斷臂膀，讓自己成了一個廢材禦鬼師。


  我能想到的，就是陶師叔瘋了。


  我把昨夜，看見的一幕，還有我剛才所想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訴陶琳姐，陶琳姐完全懵了，“怎麽會這樣。”


  我和陶琳姐實在是擔心陶師叔的狀態，就馬上跑去了殯儀館，找到了正在給冒牌貨朱中一喂飯的陶師叔。


  陶師叔一如既往的安詳慈愛，一點都沒有昨夜給冒牌貨朱中一做養護時候的幽冷。陶師叔高興的看著我們，“你們怎麽又來了，我不是讓你們平日多休息，別老往這邊跑。生意這邊我顧著了，你們該上班的上班，該談戀愛的去談戀愛，別來煩我這老頭子的清淨了。”


  陶師叔笑嘻嘻的和我們拉家常，陶琳姐卻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爸爸，你怎麽能這麽對待明叔叔呢。”


  來之前，陶琳姐和我說過了。小時候，陶師叔的鬼仆明仔，也就是明叔叔，經常照顧她，和她玩耍，所以陶琳姐對明叔叔感情深厚，所以一聽說，明仔竟然被封在了冒牌貨朱中一身體裏，整個人都懵了。


  陶師叔臉上一滯，笑容沒了，皺眉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陶師叔說完，自己又想了一下，“是不是你們用鬼仆來偷看了。”


  陶師叔對禦鬼師的特性很了解，所以一下就猜中了。


  我補充道：“是我讓阿青來看的，主要是因為，我知道麵前的這個不是我爸爸。我怕他圖謀不軌，所以就盯著了。”


  陶師叔歎氣，坐在逍遙椅上，搖了起來，淡淡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他不是你爸爸的。”


  鬼國之都的事情，黑白無常大熊貓和我說，從來不告訴沒死的禦鬼師。但是自從我去了以後，我因為要說在鬼國之都，遇到了成哥的事，所以就告訴了陶琳姐。


  陶師叔這裏，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地府的規矩我才不遵守呢。我道：“我上次差點死了，無意中進了隻有禦鬼師的鬼國之都，我爸在那裏成了惡鬼判官。我遇上了他，所以我才知道爸爸十七年前就死了。”


  陶師叔聽的一顫，對於鬼國之都什麽的，他問的不多，就是在我爸的事情上問了許多，在我說，爸爸朱中一並沒有對他有什麽憎恨的情緒，整個人似乎鬆懈了許多。


  就像是一個背著重擔的人，背被壓得駝，終有一天，重擔卸下，然後整個人輕鬆的那種狀態。


  陶師叔對著我們歎氣，不是滋味的說道：“當年的事，老頭子我實在是不想提啊。但是我不說，你們說不定會誤解什麽。”


  “當年，其實是我殺了你爸的。我為此內疚了很久。”陶師叔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簡直就像是平地中驚起了一個雷一樣。


  我驚地差點站不住，還是阿青在背後扶著我，我才沒有摔跤。


  陶師叔閉著眼睛，坐在逍遙椅上搖啊搖，緩緩說道：“我不是故意的。當年我和你爸去抓一個鬼，但是我們兩個合力都差點輸了，後來你爸被那鬼上身，開始殺我。我為了自保，就不小心殺了你爸。”


  “我當時已經懵了。隻是，事實已經存在了，那我就算是再內疚，再後悔也無濟於事。其實再來我來一遍，我依然會殺他。因為我真的是不得已殺的。”


  “隻是，禦鬼師殺鬼，是無形的，沒人，沒警察能看得見，但是殺人就不一樣了。你爸死於我的手下，要是按表麵證據來判，罪證確鑿。我就會入獄。按那時候的法律，直接就是判死刑。我死了倒是不要緊。但是當時，小陶琳的媽媽沒了，家裏就隻有小陶琳，你爸還有個遺腹子，和老婆。我要是死了，你們這些孩子和女人怎麽活。”


  “我當時就想著，必須不能被人發現。而有一個辦法，就是讓鬼附身，保持人正常的行走。我本來想抓孤魂野鬼的，但是用了很多辦法都不行，最後隻有你明叔叔才行。後來我仔細研究了一下，原來是和鬼的能力有關係。那時候情況緊急，一時半會沒法抓到厲害的鬼，你明叔叔就自願附身在你爸的屍體裏。因為當時我的手法不當，你明叔叔就有些神誌不清，非常暴躁。”


  “過了這麽多年，我對當年的決定，並沒有後悔。不然的話，小朱心的媽媽走了之後，小陶琳和小朱心就要成孤兒了。”


  我和陶琳姐哭得泣不成聲。


  陶師叔閉著眼睛，眼角也有淚水劃過，他沉著聲音道：“這輩子，我陶光傑就對不起兩個人。一個是師兄朱中一，一個是我的鬼仆明仔。不過，師兄並沒有怪我，我總算能安心。但是，明仔，我還是放心不下，所以我會照顧他，直到他自由的時候。”


  我淚眼朦朧的看著，傻愣愣的看著我們哭的，冒牌貨朱中一，哽咽道：“師叔為什麽不現在把明叔叔換出來。現在我爸身體死了，也影響不到什麽的呀。”就和成哥一樣，被杜旭哥附身後，屍體死了，那些警察也查不出什麽。


  陶師叔歎氣，“自主離體，就不會對魂魄有什麽損害。但是你看你明叔叔現在的樣子，吃飯都成問題，要他的魂魄自動出來，得等他死亡了。”


  陶師叔的意思，不就是，明叔叔要恢複正常，要不就是自然死亡，要不就是被人殺死，但是被人殺死，法治社會，誰會無緣無故殺人。至少我們是動不了手的。


  陶師叔見我們想明白了，就睜開眼笑道：“你們已經長大了，我別無所求，就是希望有生之年，能看見你明叔叔恢複正常，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我和陶琳姐同時歎了一口氣，看著陶師叔又開始和明叔叔玩耍，我和陶琳姐牽著手，走出了成心殯儀館。


  感謝，長輩對我們做的一切，所以，我們都要幸福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