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相思有悔
“水!”
他痛苦的揉著太陽穴,羽扇般的睫毛輕闔,看起來完全沒有睡醒。
我站起身接了一杯水給他,記憶中的溫度,40度左右,這是他能接受的溫水的最佳溫度。
或許有些人就是這樣,哪怕已經滄海桑田,他的習慣還是會刻在你的記憶裏,成為你條件反射遵守的規則。
我無意去抗拒這些規則,也無處去尋覓這些規則,我隻知道,不管這些規則還剩多少,我跟他的人生都已無法重來。
沈修慕接過水杯,白皙的手指在觸到溫度那一刻微微一顫,然後睫毛散開,那一雙如鷹雉般銳利的眼睛陰鬱地向我射來:“你來幹什麽?耀武揚威,炫耀你的幸福?”
我拎起桌上的名錄抖了抖,懶得說話。
“你那麽對我,還想從我這裏得到財產?”
“離婚協議上寫著,我隻是遵守契約拿自己該拿的東西。如果你不遵守,我將申請強製執行!”
“我可以拿著你出軌的證據申請法院重判!”
“沒問題!”我麵色不改,“你那一堆跟蹤偷拍的照片本身就是違法的產物,你拿著它來告我,確定嗎?”
“不過說到證據我這裏也不少,你去年六月份家暴的時候,我在醫院開具了傷情鑒定;你今年三月份出軌,我這裏也有你派出所筆錄為證……”
“沈修慕,這些東西,才是真正貨真價實的證據,你要申請法院重判,很有誌氣,但我怕你會落得淨身出戶的結局!”
“這麽說,你從那個時侯就開始設計我?”
“沒錯!”
“我跟你到底是多深的血海深仇,你要如此對我?”
“血海深仇?殺母之仇算不算?”我盯著他。
沈修慕怔住。
“你怎麽知道?”
“我不該知道?”
“……”
沈修慕絕望地摔回躺椅。
“雪兒,為人子女,我別無選擇,我不能讓我媽去坐牢!”
“你沒有選擇,難道我就有選擇?難道我就可以選擇和殺母仇人的兒子朝夕相對,男歡女愛?”
沈修慕沉默。
沉默良久。
他拿起筆,迅速地在資產名錄上簽了字,然後遞給我:“你走吧,今生今世,山長水闊……不相見!”
“不相見!”
我收拾東西,起身離開,隻是在開門的前一刻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輕聲說:“不管你選擇了什麽樣的生活,都是你的命運,你的選擇。可畢竟……”
“畢竟什麽?”
“畢竟我曾刻骨銘心的愛過,希望你放下過往,從頭開始。”
“若我放不下呢?”
“世間最寡廉鮮恥,莫過於擁有時薄情寡義,失去時情深義重。沈修慕,人生不是戲劇,你也不是戲子,沒必要依靠裝腔作勢來為自己博取喝彩。”
懷念的意義不過是為了珍惜,若不懂得這個意義,那麽懷念還有什麽必要?人總要向前看,懂得珍惜的人不會悵惘,隻會悵惘的人不懂珍惜。
這個道理適用於沈修慕,或許……也更適用於我。
不知為何,我的眼前又出現傅君辭昨天離去時略顯寂寥的身影。
他是開朗豁達,但不代表他沒有心,不會痛苦不會難受。隻是他比一般人想得開一點而已,我這樣每次把人家用完就踹吃幹抹淨就跑的,這算什麽?
可問題是,我不跑能怎麽樣?
我不想負責!
阿西吧,老娘就是饞你的身子,你給我整什麽愛情?好麽,愛情就愛情,我是愛你,可你給我整什麽想要家?
家?
我現在都還不明白家是什麽東西好嗎?
……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忙碌起來,聯係中介,處理店麵,辦理交接。一時間忙得腳不點地,每天都過得忙碌而疲憊。
但讓我更崩潰的是,傅君辭竟沒再來找我,自那夜之後,別說人,連一個影子都見不到,仿佛消失了似的。
習慣了他每天說早安,習慣了醒來看見他的樣子,習慣了他每天推門而入時四處尋我的目光,甚至是習慣了他笑起來,略微上揚的嘴角……思念微不可見,但如清風縈懷,暗香疏影,無處不在,無時不在。
“大混蛋,居然跟我玩消失?!”
我氣得半死,決定去找他。
開車路過青龍江畔,周圍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獨門獨院的小小四合院坐落中間顯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但四合院中亭台樓閣,曲徑通幽,自有繁華人間難以尋覓的妙處。
我推開門走進去,魏酸酸明媚的眼立刻映入眼簾,都說外甥長得都像舅舅,這個大男孩眉眼間也頗有幾分傅君辭的俊俏風格。
不過終究年紀太小,即便輪廓相似,眉眼相近,難以複製傅君辭身上半分的優雅風流。
“雪兒舅媽你來啦?舅舅現在去上班了,你要去樓上等他嗎?”
魏酸酸開心地搓著手,歡快的表情像看見了闊別已久的親娘。有些委屈,又有些終於解脫的歡欣雀躍。
“至於嘛?”我納悶,雖說我跟這孩子投緣,但也沒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他這麽激動幹嘛?
“那個……”魏酸酸搔搔頭,“雪兒舅媽,你是不知道,舅舅這幾天有多可惡,老是欺負我。你要再不來把他領走,我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我忍俊不禁:“有那麽誇張?”
“有,絕對有!”魏酸酸笑起來,很有眼力見兒的接了我的車鑰匙,“接下來舅舅就交給你了,正好我也好幾天沒見到尚尚,今天晚上就我去接他吧。舅媽放心,我一定把小天使照顧得妥妥的!”
我一想也是,正好我需要空間跟傅君辭獨處,由他去接尚尚最好不過。
魏酸酸拿到鑰匙笑得見牙不見眼,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我不由得感歎,自尚尚來到K城之後,小家夥硬生生憑著人畜無害的外表和體貼溫暖的性格混成了眾人眼裏的團寵,不僅平時眼高於頂的魏甜甜發誓要恢複單身再等二十年年,就連不食人間煙火的魏酸酸都能跟他玩得歡樂無比,比我混得開多了。
我沿著熟悉的樓梯,邁進熟悉的閣樓。
還是舊日的樣子,古樸的箜篌孤獨的立在一端,青瓷瓶中的山茶換成了幾支芙蓉,七零八落的在櫃子一隅開著。
木地板上,涼席依舊,席麵一側置一矮幾,幾上淩亂的箋紙尤在,墨跡未幹,洋洋灑灑的書法臨著半闕詞:“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長天色總難明,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
這是毛爺爺寫給新婚夫人楊開慧的《虞美人?枕上》,全詞寥寥數語,但相思情深,斷人心腸。
回首再看旁邊的書櫃,厚厚一疊宣紙都是新開的紙張,原來這廝最近不見我是縮在這裏練字啊!
我坐下來一頁頁翻過厚厚的宣紙,心中未免感歎,沒想到充滿消毒水味的手,也有這麽充滿書香味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