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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怕是不好了

  連著下了好些天的雪,莊戶人家本就不富裕,這雪若是再下個不停,怕是要鬧饑荒了,幸而老天有眼,終於在臘月初一這日放了晴。


  村裏人窩在家中多日覺得骨頭都懶散了,紛紛出來串個門子活動活動筋骨,也瞧瞧能不能鄰裏之間對換些吃食作物。也有一些人家趁著天氣不錯,趕早往鎮上去擺攤,掙些錢也好采辦一些物什,用來過年。


  大約是雪停了,且又臨近過年的緣故,這村裏鎮上的倒是熱鬧了不少。


  隻不過,老朱家卻和這喜慶的景象相去甚遠。


  今日早晨,於氏按照往日裏的時辰,讓朱珊去朱珠房裏送藥,並叫她去堂屋吃早飯。


  等朱珊端著藥來到朱珠的房門前,隻見房門虛掩著,朱珊以為朱珠已經起身了,想必又是在看什麽勞什子的書,便自顧自地推門走了進去。


  進門後,見朱珠卻是躺在炕上,朱珊喊了一聲,沒有回應。她便把藥放在桌子上,上前推了推朱珠,讓她趕緊起來喝藥,但推了半天,也沒見個動靜。朱珊心底便有些慌,忙跑出屋子,去喊了自己爹娘。


  朱大友聽聞朱珠喚不醒,連鞋子都沒有穿上,便忙不迭地往外跑,去喊楊大夫。


  還是於氏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朱大友,硬是讓他穿了鞋,才放他出門。她自己則看著朱大友慌不擇路的模樣,皺了皺眉,心下不耐煩地轉身去了朱珠的屋子守在那裏,免得朱大友和楊大夫來了,覺得自己這個後娘對前頭娘子的閨女不上心。


  幸好,楊大夫今日還沒有去鎮上坐診,正在家吃早飯。因為這些年,朱珠的舊疾都是楊大夫看顧的,聽了朱大友的話,心裏多少有些擔憂,前些日子剛暈過一回,這又暈了,怕是真的有些不好了。於是忙放下碗筷,提了藥箱就和朱大友匆匆地出了門。


  到了老朱家,楊大夫怕朱大友的情緒不穩,幹擾了自己,便讓他在屋外等著。


  朱大友不放心朱珠,但也知道不該打擾楊大夫的診治,便抱著腦袋蹲在朱珠的屋子門口沉默不語。


  仔細看,朱大友臉上陰沉無光,眼眸灰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屋裏,於氏站在炕邊絞著衣角,緊張地看著正在替朱珠診脈的楊大夫,生怕從楊大夫嘴裏聽到些不好的消息。


  雖然朱珠不是於氏親生,於氏也談不上多疼愛和看重朱珠,有時氣恨極了,也想過朱珠這個“癆病鬼”怎麽還不下去陪她那死鬼親娘。但於氏心裏卻清楚,朱珠得活著,不然她和朱大友怕是這夫妻情分就到頭了,畢竟朱珠這一身的病是自己女兒朱瓊做的孽。


  朱瓊帶著朱珊在院子裏避風的牆角摘豆角,邊摘邊留心著屋裏的動靜。


  “二姐,你說這回大姐挨不挨得過去?”朱珊悄聲問著朱瓊。


  朱瓊眼睛閃了閃,撇了撇嘴,“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大夫,你想知道,問楊大夫去。”


  朱珊到底年紀小,聽了朱瓊這嗆人的話,沉不住氣道,“你平白無故凶我做什麽?你等著,我待會兒就告訴爹娘你又在欺負我!”


  朱瓊白了朱珊一眼,這小丫頭就隻會找爹娘告狀,也不見有哪一次告得成的!於是沒有理會朱珊,自顧地低頭去摘豆角。朱珊詫異地看了朱瓊一眼,想不明白朱瓊怎麽就這麽偃旗息鼓了,這和她平日裏的脾性相去甚遠,朱珊才五歲的年紀也猜不透朱瓊的心思,便索性不去想了。


  少時,於氏送了楊大夫出來,朱大友起身迎了上去,問,“楊老哥,我家珠丫頭咋樣了?”


  楊大夫略帶悲憫地看了眼朱大友,朱大友心下便打了個突,雙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隻聽楊大夫沉聲道,“我醫術不精,實在是慚愧啊。”


  話音剛落,就聽於氏一聲驚呼“大友”,朱大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神情哀切。


  楊大夫歎了口氣,不忍地道,“我開個方子,你們抓了藥給珠丫頭喝,能……”


  楊大夫的未盡之意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來,朱珠是能挨一天算一天。


  其實楊大夫心裏也有些疑惑,前次給朱珠診脈的時候,發現她平日裏調養的好,脈象穩中有序,身子也康健了許多,但短短時日竟破敗成這樣,實屬令人費解。


  楊大夫見這一家子臉色都不好看,也不問他們要診金,隻吩咐了一句讓朱大友稍後去他家拿方子,便搖著頭走了。


  “這是怎麽了?大友怎麽坐地上了?”籬笆牆外,陳氏探出頭來,見朱大友坐在地上,於氏正費力地想將他扶起,朱瓊和朱珊卻傻坐在一邊,也不上前幫個忙,便斥道:“你們倆作死呢,還不快去扶你們爹起來,白養你們這麽大,一點孝心都沒有。”


  朱瓊和朱珊雖不怕這個大伯娘,但卻怕她到處碎嘴說自己姐妹倆不孝,毀了名聲,於是忙“誒”了一聲,跑上前去幫於氏扶朱大友。


  陳氏不僅是朱大友的長嫂,還是他舅家表姐,從小一起長大,情分不一般,想了想,心裏總覺得不踏實,所以鎖了自家的院門,急匆匆地往朱大友家來了。


  陳氏進屋的時候,於氏已經將朱大友扶坐在矮凳上,倒了杯水喂到他嘴邊,朱大友頭一偏,沒有理會於氏。


  陳氏皺眉,擔憂地問,“二弟這是咋了?”頓了頓,扭頭指著朱瓊和朱珊道,“是不是你們做了什麽,氣到爹了?”


  “我們?”朱瓊平白受了汙蔑,氣道,“大伯母可別冤枉人,我和珊兒好好地,做什麽要氣爹!”


  陳氏拿眼瞪了朱瓊一眼,轉向於氏問道,“你說,到底怎麽了?”


  於氏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陳氏愈加不耐煩,這時隻聽朱大友有氣無力地開口喚了聲“表姐”。陳氏一愣,暗道不好,朱大友這是亂了方寸了,連舊時的稱呼也喚出來了。


  “我在。”陳氏走近幾步,在朱大友兩步遠的地方站定,擔憂地看著他。


  朱大友哽咽著道,“珠丫頭怕是不行了,她……”


  還沒等朱大友說完,陳氏便一連“呸”了好幾聲,“說什麽渾話呢,前些日子我還碰到楊大夫,說咱們珠丫頭身子雖然弱了些,但養了這些年也康健了不少。怎麽到你這當爹的嘴裏,就是珠丫頭快不行了?!”


  陳氏雖然嘴碎,為人有些尖酸刻薄,但對朱珠卻是打心眼裏疼著的,朱珠沒了生母的這些年,朱大友雖然也疼自己的女兒,但到底常年在外做工,回家的時間少,於氏要磋磨朱珠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若不是有陳氏在一旁護著,朱珠這日子可不能過得像現在這般安穩,像村裏那些閑人說的,朱珠活像個深居簡出的千金小姐,養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大嫂,珠丫頭確實是快不行了。”於氏輕聲開口,有些怕陳氏對她破口大罵。


  也難怪於氏害怕,平日裏,在陳氏麵前,隻要關乎朱珠的事,陳氏都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果不其然,陳氏沉著臉瞪了於氏一眼,問朱大友事情到底如何。朱大友實在沒有力氣說話,便指著於氏讓她把來龍去脈給陳氏一一交代了清楚。


  於氏說完,陳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煞白,活像是見了鬼。於氏挑眉,這表兄妹倆真是一副德行,出了事都喜歡往地上坐,也不嫌髒。


  “真是治不好了?”陳氏不確定地問道。


  於氏很想點頭,但礙著朱大友,卻隻能道,“楊大夫讓仔細養著,但能不能好,怕不是咱們能決定的了,得看它。”說著,於氏手指向上指了指,意思是,盡人事聽天命。


  “哎,我苦命的珠丫頭。”陳氏歎了口氣,掩麵哭了起來。


  朱大友見陳氏流了眼淚,鼻子一酸也差點哭了出來。


  朱瓊在一旁撇嘴,這叔嫂兩人真是有意思,人還沒怎麽樣呢,就已經傷心成這樣。到時候朱珠真雙腿一蹬,歸了西,這兩人那還不得肝腸寸斷了去。


  於氏假意抹淚,看到朱瓊的神色,隔著衣袖便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別做得太過分。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說到底還是姐妹,讓人看到,還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真是個不懂事的死丫頭,平日裏白教了。


  朱瓊被於氏瞪了一眼,也知道有些過分了,遂收起了臉上不屑的表情,變了副哀傷的模樣。


  與朱瓊不同,朱珊對朱珠倒是有幾分感情,畢竟流的是同一個父親的血。朱珊抹了抹淚,上前抓著朱大友的手,道,“爹,您別太傷心了,大姐還好好的,要是讓她見到我們這樣,尤其是您,可該要多想了。”


  “是啊,大友,珊兒說得對,你得振作起來,說不定天無絕人之路呢。”說罷,於氏又去扶陳氏,道,“大嫂,你也別難過了。”


  陳氏借著於氏的力道起身,睨了於氏一眼,心道,後娘就是後娘,一點心都沒有。想著刺她幾句,但礙著朱大友現在的心情,也就算了,轉了話峰,道,“我去看看珠丫頭。”


  於氏點頭,忙道,“誒,麻煩嫂子先照顧著珠丫頭,我帶瓊兒去趟楊大夫家拿藥方,抓藥去。珊兒陪著你爹,娘和你二姐去去就回。”後一句卻是對著朱珊說的。


  一時,老朱家這幾人都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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