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無極都·無極齋
銀翮走後,夙川也回了一趟九霄。自焰白將軍帶來九霄之後,九霄就沒有以往活絡,即使如今風聲已經過了,眾神也大多窩在自己宮中,神議也被定為三日一次,更是少了眾神彼此的走動。
今日,焰白本打算撤走軍,但被夙川緩了下來。金鰩雖是了結了,但這場風波卻還隻是個開端罷了。有關羅刹之事眼下尚無定論,夙川也不敢貿然告訴焰白,叫人徒生惶恐,他隻尚且不明南梟之意,讓焰白暫且留著軍再守幾日也是保險,焰白也沒多想就應了下來。
回到無極齋,已過午時。凰元君還是先前夙川離開時的那個姿勢,呆滯地坐在茶桌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夙川走過去叫了他一聲,凰元君也不作聲,倒是抬眼看了看夙川。
夙川安慰道:“凰元君少安,即便羅刹真還活著,如銀翮所言他也尚在封印之中,十七萬年過去了,若他有能耐逃離封印,何至於被困到今日?”
凰元君歎了口氣,像是憶起了什麽往事,眼中竟泛起一層光亮,隨後沒頭沒尾地道:“老夫活了這把年紀,原以為自己早就活明白了。這段時間,常看著你與那女娃娃,便總能想起些過去的事,老夫有時也有些矯情。蒼穹之下無僥幸,常寡淡亦非真寡淡,仇恨在,雙目就不在。”
夙川聽得不甚明白,不過凰元君平時也常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如今時局動蕩,這十數萬歲的老神仙怕是又悟出了些什麽。
夙川倒了杯茶,舉到嘴前,熱氣熏至鼻尖,濕答答、暖洋洋。
陪凰元君閑坐到傍晚,銀翮還是沒回來。夜色漸顯時夙川就有些坐不住了,推門出了無極齋,在門外踱來踱去。一直等到布星的時辰,夙川才無奈地回了九霄。
無極都·九霄·月旎宮
這會兒唯一順心的隻有影戎了,接連買醉好幾日的夙川總算又恢複了精神,樂得影戎特意去食神處討了一頓豐盛佳肴,隻等著夜裏給夙川好好補補。
這不,夙川剛去了日月崖,影戎就在寢殿中張羅了起來,正在他美滋滋地感歎凰元君這老神仙出馬到底非同凡響之時,從宮外走進個人來。
影戎瞥見身影便停下手上的動作迎了過去,身影清晰地落入眼中後,他不禁地皺了皺眉,但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見過姻緣神殿下。”
“川兒布星去了?”來的正是姻緣神塵瀾,她還是素淨脫俗,仙氣畢露。分明是頭一次來這月旎宮,但塵瀾臉上沒有半點局促,她氣定神閑地踏入了寢殿內,四下望了望,隨後從懷裏掏出一根發簪擱在了桌上,“昨日川兒走得匆忙,將這簪子落在了我宮中。”
影戎撇撇嘴,眼看著夙川好不容易才被勸好了,怎麽偏偏這姻緣神又找上了門來?這是存心要拖著夙川墮落下去了不成?聽她一口一聲川兒叫得熱絡,影戎聽著就渾身難受。然對方終歸是上神,他也不能丟了禮節:“有勞姻緣神親自送來,等殿下回來,的定將其交還於殿下。”
沒想到的是,塵瀾居然在幾案邊坐了下來,打量了桌上滿滿當當的佳肴之後,她笑道:“不必了,我在這等他,你去我宮中再取兩壺酒來。”
影戎聽罷,定在原地沒有動身,塵瀾抬眼瞅了瞅他:“嗯?”
影戎這便又堆起一臉的笑容:“姻緣神有所不知,殿下今日剛被那凰元君召了去,諸事纏身,殿下恐是不能再陪姻緣神把酒言歡了。”
塵瀾聽出影戎的話中話,臉上還是平靜地微微笑著:“也罷,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在這兒等他便是。”
影戎拘了禮,退出了寢殿。
塵瀾也是好耐心,硬是在殿內等了個把時辰。夙川布完星回來,塵瀾正托著下巴呆呆地望著這一桌的飯菜。
“瀾兒?”夙川稍稍一愣。
塵瀾望了一眼夙川,才一日未見,他看起來已是精神了不少,想必心事已了:“等你多時了。”
夙川走到近前:“今日晚些還有點事,怕是不能陪你喝酒。”
塵瀾撇撇嘴:“你宮裏的兄弟早就關照過了,倒顯得我像個狐朋酒友似的。”
夙川連忙欠了欠身:“是影戎失禮了。”
“與你打趣呢。”塵瀾笑笑,“你還是喝些酒才顯得可愛,這會兒硬巴巴的跟塊石頭似的。”
夙川也在桌邊坐下,有些靦腆地笑了笑。
“我雖為姻緣神,卻不愛關心三界之事。如今看來倒錯過得太多了,竟不知你何時與那出世的凰元君亦關係匪淺。”塵瀾也不等夙川,自己先夾起了吃食往嘴裏送,“早前你與魔界公主的那些是是非非傳得也是鼎沸,前幾日你喝多了些便兩句話不離一個丫頭,昨日你被凰元君匆匆叫走,我獨酌之時琢磨了一下,那位消失許久的魔界公主,人在界?”
忽然被這麽問,夙川有些發懵,他端起麵前的茶杯飲了飲,並未作答。而見他如此反應,塵瀾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她繼續道:“傳聞魔界公主實乃鬼靈,這些日子戰神親自領兵守著宮,想來三界並不太平,而這份不太平,與你那丫頭甚為有關……”
夙川皺起眉頭,忍不住打斷道:“那丫頭性純良,知三界對她莫名防備,便隨凰元君一起隱於界……”夙川有些激動,歎了口氣才稍微平靜了些,“算了,我知你擔心界,放心吧,我不會讓界出事的,她也不會。”
塵瀾顯然沒想到夙川會有這麽大反應,連忙解釋了一句:“我並無他意,隻是想來提個醒。”氣氛卻已然陷入了尷尬之中,塵瀾便放下了筷子,站了起來:“飯菜涼了,沒什麽滋味,我還是回去喝我的酒好了。”她就要走出寢殿時又停了下來,回過頭補了一句,“神明的預感,總是沒什麽道理。”罷,她輕輕笑了笑便踏出了門,留下夙川對著滿桌的吃食,亦失了胃口。
無極都·無極齋
塵瀾走後,夙川隨便應付了幾口吃的,便匆匆跑來了無極齋。無極齋大門敞開著,銀翮正坐在書堆裏一本本地翻閱著什麽。見到夙川過來,銀翮連忙起身迎了過去,還不等夙川問出一肚子的問題,她先壓著嗓子問道:“你可知凰元君早年間的事情?”
夙川眨眨眼:“他年長我十倍不止,自我記事起他便是界神秘的老神仙,別我了,父帝都不見得知道他早年的事,怎麽了?”
銀翮苦惱地鎖著眉頭,夙川見狀,笑了起來:“你若想知道,去問他不就好了?”
銀翮看了看夙川,又轉過頭看了看無極齋,回道:“他不在。”
夙川一頭鑽進無極齋內轉了一圈,又去後山尋了一遍,向來寸步不離無極齋的凰元君,真的沒在此處。跟在他身後的銀翮越琢磨越離譜,忍不住拉住夙川道:“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這些古籍史冊內完全沒有凰元君的內容?三界有關他的傳言都少之又少,他可是活了十數萬年的大神仙,怎麽就沒人關心他到底是誰?”
“凰元君自然是得了大修為,才成了三界無兩的至尊,出世隱居故而鮮有熱鬧傳聞,合情合理。”夙川疑惑地看著銀翮,“倒是你怎麽突然琢磨起了這個?”
銀翮猶豫了一下道:“我見到羅刹了。”
夙川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正要詢問,又被銀翮攔了下來:“你先別著急,我這不好端端地回來了嗎?”
夙川把銀翮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遍,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那……那與凰元君有什麽關係?”
銀翮解釋道:“我聽他了許多話,越聽越覺得當年之事傳到今日是傳歪了,而且,凰元君很有可能與那羅刹頗有關聯。”
夙川沒有接茬,他沉默地注視著銀翮,她此時的狀態,讓夙川喜憂參半、疑惑不解——已經不知多久沒見她這樣了,表情活絡、連眼睛都是亮的。
可讓銀翮如此來勁的事情卻是夙川摸不著頭腦的,見夙川沒有反應,銀翮急切地繼續道:“你再想想凰元君聞聽羅刹之事的反應,他這麽一個諸事不掛心的老頭,若非與羅刹之間有什麽重大的秘密,又怎會如此失控?”
凰元君被夙川尊為師長,定然不是這點沒頭沒腦的事情能動搖的,他故意伸出手點了點銀翮的腦門:“你是不是被羅刹灌了什麽毒氣入體?怎麽去了一趟回來就疑心起了凰元君?”
“我沒有疑他!”銀翮解釋道,“他前前後後好歹護了我這麽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疑他的!可是如果事關羅刹、事關十七萬年前究竟發生過什麽,我就想弄清楚,如果真相並非世人傳論的這般,不定便可打消三界對鬼靈的種種成見!你就也……”不知為何,她到這裏卻停下了。
“我就怎麽?”夙川追問。
“你就……不用頂著這些壓力了……”銀翮的語氣弱了下去,雖然夙川從未對她提起,但是銀翮又怎會不知他在界麵對著怎樣的質疑,且不不明真相的諸神,帝後雖未阻撓,但要他們完全放心那定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有這麽一個可能,銀翮太想讓三界對鬼靈改觀了。
本來隻要回來問問凰元君就能弄清楚了,偏偏這老家夥不知跑去了哪裏。不過他這一走,更加堅定了銀翮的想法——就算凰元君不是羅刹口中的璃凰,也一定與這二人有些什麽關係。
夙川仍未細想銀翮先前琢磨的那些事,他看著還在思量著什麽的銀翮,忽然牽過了她的手,淡淡地道:“我們成親吧。”
這句話將銀翮的思路攔腰斬斷,她瞠目結舌地盯著夙川的臉龐,半晌都沒能出一句話來。
夙川被她這呆愣模樣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麽傻了?”
銀翮羞得滿臉通紅,嗔怪道:“此時這話做什麽……大把事尚未弄清,再了,界怎會容你迎娶一個鬼靈?”
“那我們便私定終身。”夙川一半調笑一半認真地。
銀翮瞪他一眼,甩開他的手有些惱意:“我不要,我要你拿月神儀仗堂堂正正、熱熱鬧鬧地來娶我。”到這裏,她認真地注視著夙川的眼睛,“所以!我一定要弄清楚真相!”
夙川並未糾纏,輕輕應了一聲,才理智地琢磨起了銀翮先前的話:“你的意思是,羅刹並非殺戮之靈?”
銀翮連連點頭:“他除了有些喜怒無常外,沒有半點暴戾之態。”一這個,銀翮分外來勁,“所以有關他的傳言一定是被人越傳越離譜了!世人待我亦是如此啊,我殺一個人,便一如是殺了一萬個人。”
銀翮之言雖然在理,但羅刹至惡於夙川而言已是根深蒂固的概念,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那他當年大殺三界之事總不會也是訛傳吧?”
“他他一時失控……”關於這點銀翮還是有些心虛的,畢竟哪有常人失控起來就毀滅地的?
這法在夙川聽來簡直可笑,但他沒有明著駁回去,而是重新拉過了銀翮的手,柔聲道:“丫頭,我知你心中迫切,但有關羅刹的種種古籍皆有載,總不見得所有古籍都是訛傳吧?況且他的話也隻是一麵之詞,何以見得一定是真的?”
“……”銀翮語塞,她掙開夙川,“你回宮去找找,這老頭會不會是去了一趟宮便被什麽給迷住了?你若找到他,速帶他回來!”
夙川越發覺得銀翮太過心急,但最終還是拗不過她,隻好回了九霄。望著夙川的背影,銀翮看起來落寞極了。她未將要幫羅刹解開封印的事告訴夙川,免他擔心,也怕他阻止。本來對與解封一事銀翮也還猶疑,但空口白話,連夙川都服不了,又何談服三界?眼下放出羅刹,反倒還更有服力些。
銀翮沉歎一聲——但願羅刹真如其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