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3 章
推廣知識不是那麽容易的, 巫祝的知識比起其他的專業知識更具有某種神秘性,也就是說不單單是傳承上麵受到傳統觀念, 父傳子那一套的限製,還有一套就是不能泛濫。
這是必須要壓縮在少數人手中的知識,如果可以,這個少數最好不要超過兩人。
這種單線傳遞的知識也因稀少而更顯神秘。
紀墨如果要破開這種傳承的屏障,第一個要麵對的就是大人的問責,後果可能非常嚴重。
而對普通人來說,接受這樣的知識,並沒有任何的好處,反而多出了不少負累, 任何一場祭祀都不是普通人的財力物力能夠支持的, 普通人的家境也沒辦法讓他們專於此事。
大範圍開展鬼神信仰嗎?
給每一個鬼神都配上一個專門的祭司?
聽起來好像可行, 但幾百人的祭司, 這份供養的錢,該由誰來出?
不要說大人現在和大王的關係不好, 就是關係好, 恐怕大王寧可多養幾個費錢的妃子,也不願意養這些閑人吧。
更何況, 一個鬼神一個祭司是撐不起台麵的,還需要更多的存在來顯示對鬼神的虔誠,這樣算下來,怕不是要有好多脫產之人, 這些人,又憑什麽呢?
多少人還在溫飽線之下徘徊, 這些人隻要說自己信奉某位鬼神, 成了某位鬼神的侍奉者, 就能天天吃閑飯,這種存在公平嗎?合理嗎?
生產力本來就不夠,還要浪費,還要分配更多的生產資料,這樣子架構下來,社會都要出問題的。
紀墨不是什麽社會學家,卻知道少數人總是由多數人供養,如果是多數人由少數人供養,不用想,肯定要玩兒完了。
從這個角度上,似乎也能理解為什麽皇帝總是隻有一個了,多來幾個,天下哪裏負擔得起啊!
這樣的話,這部分跟鬼神有關的專業知識就不能隨便推廣,剩下的,盤算來盤算去,觀星這種高大上的天文學知識對普通人來說太難了,他們的食物不好,夜晚都有夜盲症,更不要說看星星這樣難度高的事情了。
剩下的,似乎就是風水學相關了。
化學本來也可以,但紀墨自己都是半吊子,從大人那裏學來的諸多變色組合,也多是應用在祭祀上,讓場麵看著好看玄妙,其實並沒有什麽用,起碼紀墨沒發現這些物質的實用性,並不具備單獨推廣的價值。
倒是山川地理,現在看來也是意義不大,但推廣出去,說什麽地方有寶之類的,引得眾人去勤奮挖掘,說不定也能意外收獲一片良田,耕耘幾年,就真的富了呢?
這種想法有些天真,但紀墨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了,他倒是想過把一些發明偽托鬼神之言做出發表,可大人之前的話著實嚇到他了,就算真的要那樣做,也要等大人故去之後,自己掌權的時候再做,到時候掌握著最終解釋權的就是他,而不是大人,不用擔心被人拆穿,或者引發一些負麵的效果。
若要推廣風水學知識… …
“堪山為圖?”
大人有些意外紀墨突然提起這件事。
“山河樹木,皆有所屬,若能把這些做成圖,於圖上標注鬼神所屬勢力範圍,有遠行之人,當有所避諱,勿觸鬼神禁忌,少有侵擾,豈不甚好?若能於邊界處立石為碑,於碑上勒名,說明鬼神所屬,所喜,所忌… …”
紀墨越說越是興奮,很多事情在說的時候突然覺得念頭通達了,這樣的石碑,大概就是行遊某處就能看到的某某碑,不說後人會不會有個石碑記什麽的為其揚名,就是這種存在,也是驗證巫祝知識存在的一種憑證,若能留存後世… …啊,不知道考試算不算這個。
“聽起來… …”
大人有些猶豫,這種活兒聽起來是不錯,但做起來,缺乏人手啊。
“凡所示,皆為鬼神之意,不知而罪,鬼神亦不為。若能行此事,使鬼神之名響徹四方,我等巫者,當流芳千古。”
這其實已經有些偏離風水方麵的知識,而是更基礎的風水勒名知識了,紀墨發現了這點兒偏轉,毫不在意,若能真的行走天下,做出這樣的壯舉來,縱然巫者不存,後世之人看到那些石碑,也當明白早有智者為山川做序,這等掌控了命名權的人,難道不能在曆史之中留名嗎?
以後某某地,說起這個名字來,說起這個地名的曆史來,就會說到那一段久遠的曆史,說起那與鬼神有關的傳說,後來若是發展好了,以此為憑,弄個旅遊名地什麽的,不也挺好的嗎?
紀墨越想越興奮,想到後世人要為這個地名思量再三,為什麽是這個名字,為什麽所屬這個鬼神,心中就莫名有些驕傲,這都是我命名的啊!這都是我定義的啊,這種“基建”也格外振奮人心啊。
偌大的國家版圖,山川無數,都要在這個基礎上做出更改修正,這種感覺… …
前景實在是太誘人,本來已經動心的大人不由得也跟著激動起來,這就相當於把自說自話自己編寫的小說出版了,不說人手一本,起碼走過路過的人,總是能夠看到的。
而這部分的外溢知識,是多是少,是詳是略,還是掌握在他們的手中,這就像是無形的權力,又是他們最喜歡的那份權力。
為鬼神之意做出詮釋,本來就是巫祝的本職工作。
“如此,怕是需要不少人手。”
大人已經開始沉吟這件事進行的可能性了。
“怎麽,需要經過大王嗎?”
紀墨意識到難處是哪裏,問道,“大王會反對這件事嗎?如果告訴他,他不支持,是否就是公開與鬼神作對呢?”
大王已經不滿有巫祝隱約管束,因此對鬼神也有不滿,但若要公開與鬼神作對,恐怕他還不敢。
隻能說曆史淵源,大家都信奉鬼神,突然出現一個不信者,恐怕比異教徒還要討打,必要公開處置不可。
所謂的“鬼神厭之”可是能夠化作實際的攻擊力的。
“是,他不敢。”
大人意會到這件事隱含的好處了,把這件事直接上告給大王,大王不敢不同意,而同意了,前段時間通過女巫做出的種種倒行逆施之事囂張起來的氣焰,就像是被敲打了一下,又縮回去了一樣。
無形中,也重新溯本清源,讓大家明白巫祝才是某種權威,超過大王的權威。
事情開始的時候,紀墨並沒有想要借由這件事給大王挖坑,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坑還是存在了,於是,被推入坑中的結果,似乎也不能說是沒有預料。
“聽聞巫祝之子墨司巫可堪大任,此事,便由墨司巫總掌吧。”
大王的原話是這樣的,把這個費力氣的事情交給了紀墨來做,隱含的意思又是做不好必然有罰,做好了,賞是不可能賞的,也許會紅口白牙地誇一句,多一句都沒有的。
鬼神是個雙刃劍,巫祝能夠以鬼神威懾大王,大王同樣敢假鬼神之名來罪責紀墨。
大王沒有對鬼神的解釋權,很多時候難以這般假名而行,但這次的事情不一樣,無形的鬼神,因為立碑之事而成了具體的,假使某座山被紀墨劃為某位鬼神的所屬,然後山動,又或者發生一些別的事情,山火之類的,是否就能說鬼神不滿呢?
以前這樣的知識掌握在巫祝的手中,不要說大王了,就是普通人也都不知道那座山是哪位鬼神的所屬,對方又是否因為什麽不滿,全部都是巫祝說了算,可石碑上若是把這部分的事情都寫明了,最近的所有事一合計,全沒有觸動鬼神的禁忌,那就隻能是立碑這件事本身引發鬼神不滿了。
那麽,負責立碑的人,必然要背負這份因為立碑而起的罪責的。
不管此刻的古代有多原始,人的頭腦也必然不會真的簡單蠢笨,大王的反應極快,竟是超出了大人的預料,一時間沒能及時發言,讓此事成了定局。
不明真相的大臣隻知道派人恭喜,便是有人看到其中的危險處,但事情就是這樣,不做不錯,做了就有可能錯,全無風險是不可能的。
“我已向大王求得人手,若有不是,便是那些人所為。”
大人的後招補足了一些疏漏。
如紀墨這等身份地位的人,他說做什麽事,也不可能自己親自來,立碑這等粗活,更是隻能下頭的人動手,若有不妥當的地方,他當然可以怪罪下去,層層推諉到具體辦事的人身上。
大王若要因此強說紀墨不對,必然也不會得到大家的認可。
罪責之名隻會有名無實,不可能造成實際的損害。
作為巫祝唯一的傳人,下一任巫祝,就是大王也不敢弄死,隻是趁機打壓,弄出一個汙名或把柄,便於日後掌控罷了。
紀墨感激大人的這份用心,謝過之後也不耽誤,與大人合計立碑之事的具體程序該如何,立碑時候肯定是要有祭祀的,怎樣的舞蹈,怎樣的流程,怎樣的祭品,這種前所未有之事,都是需要提前確定一個規製的,不能隨意而為,看在外人眼中,也顯得粗陋不堪,那就真的是不敬鬼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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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無信到有信,再到虔誠,是很難的,固有觀念難以打破,就像紀墨很多時候總還在用古代的知識對照現代一樣。不是主觀要改變就能迅速改變的。
現在就學以致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