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五章 震遼陽
入秋之後,天氣逐漸轉冷。北風一吹動,飛起的黃葉在空中飛舞,一片金黃色鋪滿了整個地麵。
在一條狹長的官道之上,幾十輛裝滿糧食的大車緩緩而行,軋在枯葉上發出嘩嘩的輕響。在車後跟著十數個麵相姣好的少女,在此等季節,她們中的一些還穿著單衣,在秋風的吹拂下瑟瑟發抖。
其中一個少女大約也就十三四歲,長久的步行讓她疲憊異常,隻是一點點拖著踉蹌的腳步機械的向前走,一張細長的瓜子臉上寫滿了不平和悲苦。腳下一個趔趄,她的右腿撞在路旁的一片岩石上,鮮血直流。
周圍少女發出一片驚呼,盡皆圍了上去。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女子跪倒在地,從袖子上撕下長段布條。邊給少女包裹邊安慰她道:“阿秀,馬上就到地方了,再堅持一會。”
名叫阿秀的女孩麵色蒼白,本強撐著。但聽到女子的話語,再也忍受不住,兩行清淚從麵頰上緩緩滑下。
車後的動靜傳到了車前,一個五十餘歲的馬夫快步跑了過來,他推開圍成一圈的女孩,低頭問道:“鳳兒,怎麽了?”
鳳兒將布條的兩端綁在一起,用力一拉,形成一個十分漂亮的蝴蝶形狀。“阿秀不小心撞到了岩石上,現在已經包好了。”
馬夫露出一些痛苦之色,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向站在自己旁側的一個青年道:“阿牛,你去前方告訴老高,停車休息一個時辰再走。”
阿牛應了一聲,快步跑去。
馬夫和鳳兒合力將阿秀扶到一旁,周圍的女孩也陸陸續續的坐下,用手輕輕敲打著有點腫脹的雙腿。阿牛從前方又跑了回來,手中拿著一個裝滿幹糧的包裹。“阿張伯,高叔叔讓我給您的。”
馬夫點了點頭,從裏麵取出一個幹餅後向阿牛吩咐道:“剩下的分下去吧!”他將幹餅掰成兩半,分別遞給鳳兒和阿秀道:“都吃一點吧!”
阿秀接過來,慢慢的吃著。而鳳兒卻將自己的一半又掰成兩半,將其中比較大的一塊遞給馬夫道:“阿爹,你也吃吧!”
馬夫搖了搖頭,但鳳兒堅持,最後他從她手中取過來較小的那塊。“阿爹不太餓,吃這個就行。”
這次鳳兒沒再堅持,她將幹餅一點點的掰下,緩緩送入口。
三人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誰也沒有說話。
馬夫吃了一點點,便再也吃不下去。他從腰間取下羊皮袋,仰頭咕咕的喝起水,水流順著他稀疏的胡須流了下來。
等他喝完,鳳兒從他手中拿過羊皮袋,又從腰間拿出針線。原來羊皮袋上因為絲線裂開,有一道細長的縫。不一會羊皮袋便被縫好,她看著自己的作品,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她將羊皮袋遞回給馬夫道:“阿爹,以後女兒不能在身邊了,再有這樣的事情您就去找阿嫂。遠親不如近鄰,阿秀走了,阿嫂也是一個人,農活重活你也幫襯著點。”
馬夫僵硬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種無法言明的苦楚。
阿秀突然哽咽,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向下滴落。“鳳姐,我想我阿娘了。”
鳳兒攬過阿秀,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自己的眼淚也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馬夫仰頭看了看天,秋風吹動他幹枯的臉龐,眼角濕潤,但很快被他拭去。“鳳兒,是爹對不起你們。”
鳳兒勉強笑道:“阿爹,你說什麽呢,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阿牛突然發出一聲低呼,他指向旁側的一處高地道:“阿張伯,你看,那邊有個人。”
馬夫大吃一驚,連忙站起來向那個方向看去,隻看到一人騎馬,滿身戎裝的立在那裏。而片刻間,在道路的左右兩側不斷有騎卒出現。這些騎卒以線形排列,大約有百餘人,遙遙將這幾十輛馬車圍在核心,手中的長刀在陽光下發出熠熠光輝。
車隊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點,心中又奇又驚。阿牛舔舔了嘴唇,小聲道:“阿張伯,這些都是什麽人?他們為什麽把我們圍住?”
馬夫也麵露疑惑,“這裏距離甜水站堡隻有十來裏,應該是甜水站堡的士卒吧!”
鳳兒皺了皺眉頭,說道:“阿爹,我們本就是去甜水站堡的。如果他們是甜水站堡的士卒,怎會毫無聲息的把我們圍起來。而且你看,他們連刀都拿出來了,我看不像。”
馬夫心中一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連忙低聲向阿牛道:“你趕快去找老高,讓他們馬上都過來。”不多時,老高他們持刀趕到了後麵。他們大約四五十人團聚在一起,將那些女孩圍在中間,緊張的看著遠處已經排成攻擊陣型的騎卒。
老高有點疑惑的看著馬夫道:“老張,怎麽回事?”
馬夫搖頭回道:“我也不知道,總感覺這些騎卒怪怪的,我懷疑他們是劉麻子的人?”
老高麵露驚愕道:“劉麻子不是被剿滅了嗎?”
馬夫啐道:“剿滅個屁,你忘了一個月前馬家村的運糧怎麽被洗劫了嗎?我聽逃回來的人說就是劉麻子幹的。”
老高聽完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下麻煩了。”
正待二人考慮要不要上前詢問之時,一騎突然朝這個方向奔來,直到跟前,用帶著一點登萊腔的遼東口音問道:“你們是什麽人?”吳橋兵變之後,大量登萊士卒隨孔有德、尚可喜和耿仲明三人歸降清軍,這並不算什麽。
馬夫抬頭望去,那人隻有二十左右,滿身清軍製服,他有點開始懷疑自己最初的猜測。“稟軍爺,奴才們是莫家溝的村民,奉令送糧去甜水站堡。”
韓勇抽出長刀,直接刺入麻袋,純白色的稻米順著長刀滑落。他收回長刀,掃視了一下眾人,最後指向被圍在核心的十幾個女孩道:“你們一個村能有這麽多糧食嗎?而且既然是運糧,為什麽隊伍中會有女子?”
馬夫臉露驚愕,其他人臉上也滿是不可思議,久久沒有回話。
韓勇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怒聲喝道:“說!”
馬夫心中大恐,連忙道:“軍爺莫怒,奴才這就說,這就說。”接著他耐心給韓勇解釋了整件事情。
韓勇聽完,沉吟了片刻之後問道:“你是說,這些糧食是周圍十幾個村落交給甜水站堡士卒的軍糧?”
馬夫心想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但他表麵上卻十分耐心的回道:“甜水站堡旁側就是安平山,這裏能耕種的田地都是一塊一塊的,十分分散,以前都是臨近秋收之時從堡內派人收獲。但三年前,劉麻子造反,殺了堡長,願意跟隨他都逃進了深山,不願意的就散入各地。新任的堡長到達之後,看不好再將這些百姓聚回堡內,又擔心他們和劉麻子裏應外合,因而便將所有人發散返鄉。但立下規矩,將十幾個村落匯聚一起,每年由我們自己收獲之後再集體運往甜水站堡。除了這些糧食外,每半年還必須送十八個少女去甜水站堡。而我們幾個村商議之後,就抽簽決定送人的村莊,這次恰好輪到我們村。出女子的村莊負責運糧到甜水站堡,並且不需要再出糧食。”
韓勇雙目通紅,掃視了一下裏麵瑟瑟發抖的少女,很多臉上還透著稚弱。怒聲道:“你們這些人真是好奴才,為了自己連這種喪天良的事情都做的出來,該死。”說完,他用力揮刀砍向馬夫。
馬夫沒料到韓勇突然動手,大驚失色,但他反應卻快,急忙後退,仰身倒地,勉勉強強的躲過第一刀。韓勇上前,馬蹄上揚,眼看就要直接踏下。
一個少女卻突然撲在馬夫身上,大聲尖叫道:“不要殺我阿爹。”
韓勇大吃一驚,用力將馬韁拉向一邊,馬蹄踏在那少女身邊的地麵上,塵土四揚。而韓勇因為把握不住平衡,從馬上直接跌下。頭上的帽盔掉了下來,露出豎起來的長長發髻。
遠處的騎卒看到韓勇跌下,發出陣陣狂吼,提馬奔馳,轉瞬間將已到跟前。那些護糧的平時都是老實巴交的農夫,哪裏見過這種氣勢,頓時愣在當地,連舉刀的勇氣都沒有。而那些少女被嚇的花容失色,不少已開始大聲哭泣。
韓勇在地上打了個滾,連忙站起身子,看到已到跟前的騎卒,大聲道:“住手,都給我住手。”
幸虧騎卒人數不多,衝擊陣型不密集。而且有糧車擋著,所有人都及時止住了腳步,胯下坐騎在原地打轉,鼻子間呼呼的冒著熱氣。
韓勇不可置信的看著鳳兒,“你是他女兒?”
緩過神來的眾人看著韓勇滿頭的發絲,頓時愣在當地,久久沒有說話。
一個把總看了看愣在當地的眾人以及掉落了頭盔的韓勇,臉色微變。他翻身下馬,走到韓勇跟前低聲道:“韓守備,這些人怎麽處置?”
韓勇麵色難看,沉默了片刻,最終擺手道:“統計人數,將他們全部帶到甜水站堡。試圖逃跑者,就地斬殺。”
把總猶豫道:“韓守備,吉遊擊的命令是……”
韓勇麵露怒色道:“是聽我的還是聽你的,帶他們走,出了什麽事情都由我一個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