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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碧波柔浪馬蹄輕

  夜柴成炭,暖陽化雪,不知不覺已到了第二天早上。天氣大好,一夜的積雪此時已化了大半,小廟旁的土地泥濘頗多。二樓窗邊,那蒙麵女子正閉目倚桌而坐,一手扶著額頭。一陣晨風吹入屋中,將她麵紗微微掀起,她眉頭一動,當即睜開雙眼。扭頭見窗外旭日高升,這才緩緩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著,便即往樓下走去。


  來至樓下,那女子看到眼前場景,不由得微微一怔。隻見那燃盡的火堆旁,李奉英正躺靠著殿柱酣睡,而木惜憐卻倚在李奉英懷裏,一手拉著李奉英的袍袖蓋在自己身上,竟是將李奉英的胸口當成了枕頭,將他的袍袖當成了棉被。那女子眉頭微皺,便想開口叫醒他二人,但方伸了手,卻忽地瞥見被李奉英放在一旁的驚鴻劍,忍不住便又住了手,隻怔怔地盯著那寶劍發呆,看了一陣兒,卻又轉向去看李奉英。


  李奉英夢盡而醒,方一睜眼,便看到這女子正站在自己麵前盯著自己。他心裏一驚,身子忍不住一顫。木惜憐正枕著他胸膛,被他這一震,當即便也醒來。木惜憐睡意朦朧,嘴角還掛著些口水,她抬眼見自己師父在旁,隻是咂了咂嘴,以為是一場幻夢,但眼睛眨了眨,那人影卻並未消失。木惜憐這才覺不對,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瞧時,果真便是師父。她嚇了一跳,忙一下子站起叫道:“師父!”說著又瞪著李奉英,示意他趕緊起身。


  “師傅你醒啦?”木惜憐強作笑容,卻忍不住偷瞄李奉英,心裏責備他未曾早些叫醒自己。師父討厭男人,平日裏自然也不願自己和男子有太多交往。自己帶了李奉英前來,已是惹得師父不甚歡喜,此時又被她老人家撞到這般情景,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懲罰自己。


  “嗯。”那女子點頭嗯了一聲,卻也未曾多言。她見李奉英站起,便轉身往廟門外走去,邊走邊道:“路上有些泥濘,現在上馬,大概過午能到,走吧。”


  木惜憐微微一怔,心想師傅怎得今日不來責備自己,但無論如何,總歸是免了一番責罵,心中不由得歡喜。轉頭見李奉英正在整理衣衫,心中不由得又害羞起來。她回想起李奉英胸膛的溫度,臉頰便發起燒來,忍不住捂住雙臉,轉過身子不再說話。


  李奉英正將寶劍別在腰間,忽見木惜憐轉了身子,不由得微覺詫異,懸好了寶劍,便湊上前問道:“你怎麽了?”。他見木惜憐臉紅微微,不由得便問道:“夜裏著涼了?”說著便要伸手去摸她額頭。木惜憐正胡思亂想,見李奉英這般,不由得呀的一聲,一把將李奉英推開喊道:“要你管我!”說著便跟著那女子跑出了門去。李奉英雖是萬分詫異,但不知她心中所想,卻也隻得由著她去,暫且不提。


  三人收拾妥當,便即上馬啟程。那女子策馬在前,李木二人緊隨其後,三人禦馬疾馳,一路無話。不多時來至一片淺灘,那水雖不深,卻也沒了小半條馬腿。那原是小河曲水,隻因雪融水漲,漫過了河溝,將附近一帶低窪地盡數淹了去。水淺卻寬,一時竟也看不到盡頭,三人無法,隻得放緩了馬速,在那淺灘裏慢慢前進。


  眼見馬速放緩,木惜憐忙揮了揮馬鞭,策馬上前和那女子並行。李奉英雖然好奇,卻也不敢貿然跟上,隻得在後麵遠遠地跟著。木惜憐勒了馬韁繩靠近那女子道:“師父,那惡賊多年不曾露麵,如今忽地擄走了雨淑妹妹,我實在是擔心。他們說三天後會麵,定然是提前安排下了天羅地網.……”


  “嗯,到時見機行事便可。”那女子微微沉吟,卻並不甚在意。她側頭瞥了一眼李奉英,又看向木惜憐道:“那個人叫李……李.……”她一時想不起李奉英全名,木惜憐見狀忙道:“李奉英,他叫李奉英。”


  那女子嗯了一聲道:“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木惜憐聽得師父這般問,忙將如何和李奉英相遇,如何化敵為友的事盡數說了一番,說到有趣處,便忍不住笑將起來。她見師父口吻並無責備之意,便又恢複了先時大大咧咧的模樣。她二人策馬並行,在那淺灘之中緩緩前進,裙袖飄搖,舞起柔波陣陣;馬蹄起落,帶起水花點點,李奉英在後麵遠遠看著,倒也頗覺得美妙。


  “這麽說他看了你的身子?”那女子語氣詫異道:“你們二人已有了肌膚之親?”她聽木惜憐說李奉英給她擦拭身子,隻當他二人已行了周公之禮,做了雲雨之事,不由得皺了雙眉,神情顯是微有不悅。木惜憐見師父這般,忙解釋道:“沒沒沒,我們沒有,他隻是幫我擦了身子。”忙又將當時細節仔細說了一半,隻是她急著辯解,將其中各處細節說得明明白白,如何誤將李奉英當作惡賊,如何將他踢入浴桶,又如何和他大打出手險些被堂倌看著身子。直聽得那女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將出來道:“好了好了,為師相信你便是。”隻聽那女子笑道:“我見你倆在一起頗為親熱,你可是對這人有意?”


  木惜憐正自顧自慌亂解釋,聽師父忽地說出這一句來,臉頰不由得噌的一下便紅了,忙搖頭擺手,連連道:“怎.……怎麽會?師父你盡瞎說!我……我怎麽會看得上那個家夥?他.……他.……”連說了三個他字之後,卻是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便就垂了頭沉默不語。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怕因為我討厭男子,所以不同意,於是才這般說的是不是?”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後麵的李奉英,轉回來笑道:“這孩子我倒不討厭。”她說這話時淺笑微微,便如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況且這孩子武功倒也不弱,雖然內功差了點,但畢竟隻是個十七八的少年,來日方長,倒也不必擔心。”


  木惜憐聽師父問到李奉英之事,不由得心中害怕,隻當她對李奉英有什麽誤會,正欲替李奉英辯解之時,聽她師父這麽一說,不由得喜得心花怒放。忙道:“他內功不弱,是有人封了他的穴道,這才讓他功夫大減。”說著便將李奉英講與她的話一字不拉地轉述給了這女子。


  “這倒有趣。”那女子雙眉微微一動,道:“他說的這種點穴功夫,世上會的人寥寥無幾。便是我認識的,也大多是前朝之人了,卻不知他是招惹到了什麽仇家?”


  “我也不清楚。”木惜憐搖頭道:“師父你不是也會這種點穴法嗎?你能幫他解開嗎?”


  “這倒不是什麽難事。”那女子微笑道:“你去問他,他若是肯娶你為妻,我便替他解開穴道,不然的話,那便讓他就這般呆著吧。”


  木惜憐正和她師父談著正經事,不料她師父竟會忽地這般打趣。她猝不及防,當即便又紅了臉,低頭啐了一口道:“師父越老越不正經了,就知道拿人解悶兒,不理你了。”說著便要掉轉馬頭。她師父見狀,忙一把拉住笑道:“好好好,我不拿你打趣了還不行?”見拉回木惜憐,她便正了神色問道:“隻是這人可曾婚配?或者已有了婚約?”


  木惜憐聽她還是在問這婚配之話,便不想回答,但見師父神情嚴肅,卻也不敢不答,因而道:“不曾婚配,隻是聽他說曾有一個戀人,卻也有小半年未見了,至今也無音訊。”


  “唔~”聽木惜憐說曾有一個舊人,那女子不由得眉頭微皺,沉吟不語。木惜憐見她這般,知道她是想起自己的往事,因而忙道:“他喜歡誰是他的事,我喜歡誰是我的事,姻緣是非本是天定,強求不得的,師父你不要為我擔心。”


  那女子聽木惜憐這般說,不由得臉上甚是寬慰。她伸手揉了揉木惜憐的散發柔聲道:“為師是怕你和我一樣,浪費了大好年華,到頭來卻是追虛逐幻,水月鏡花一場春夢。”


  “徒兒不怕。”木惜憐笑著搖了搖頭,將長發在那女子的掌中來回揉搓。那女子見木惜憐這般,眼中關愛之情更勝。她正欲再叮囑幾句,卻忽地眉頭微微一動,似是看到了什麽。隻聽她問道:“憐兒,為師給你的發簪呢?”


  “奧奧,在這兒呢。”木惜憐見師父神情忽變,知道她是以為自己弄丟了簪子,忙伸手從懷裏取了那碧簪道:“你看師父,我沒弄丟,好好在我懷裏放著呢。”


  那女子本自擔心,害怕木惜憐弄丟了那簪子,此時見木惜憐取了簪子在手,不由得便鬆了一口氣。隻見她笑著接過簪子道:“定是你又因為不會挽頭發,家人又不在旁,這才散了頭發吧?等到了城中,為師再幫你重新挽了便是。”


  “果然什麽事都逃不過師父的眼睛。”木惜憐吐了吐舌頭道:“本來想著昨晚讓師父幫我弄的,但看到師父神情,我就沒敢說。要說都怪那個家夥。”她一麵說,一麵伸手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李奉英道:“他就是個大木頭,那天晚上看到我簪子好看,就直接給拔下來了,也不管我同不同意。”說著便將李奉英如何拔她簪子的事同那女子說了一番。


  那女子聽木惜憐這麽說,不由得微微一怔,半晌方才喃喃道:“當年我也是這般被他拔去了發簪。”


  木惜憐聽師父這般語氣,知道她又想起了故人。她小時候常聽師父說,師父當年曾經遇著一個男子,兩人彼此看著對方分外不順眼,每次見麵都免不了要打上一場,師父武術技不如人,每每和那人尋晦氣,都是被那人一番戲耍。有一次那二人又生口角,那男子玩心忽起,見師父頭上發簪好看,便也如李奉英一般,動手之際縱身一躍,半空拔去了她師父的發簪。


  “功夫再好,卻還是個笨蛋。”那女子淺笑低頭,顯是念起了舊日的時光,但聽她道:“他當時奪了我的發簪,我心中氣悶,便同他大打出手,招招不顧性命。他不願傷我,但躲閃之際逃無可逃,便用我的玉簪來擋我長劍。”說到此處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道:“那簪子是我從小帶到大的,雖不寶貴,我卻甚是喜歡。我見玉簪折斷,忍不住便哭了起來。”


  “哈哈,我知道。”木惜憐笑道:“一滴紅顏淚,十萬棄甲兵,更何況是我這絕色傾城,玉質冰心的美貌師父呢?”


  “就你嘴巴貧。”那女子言語雖是這般,卻並無責備之意。隻聽她說道:“他一見我哭,一下子便手足無措起來,說什麽要賠我銀子。我隻是哭個不停,說要簪子,不要銀錢。他大概是聽我哭鬧聽得煩了,一把站起來道:“不就是一根簪子嗎?我賠你一根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新簪子。”我說我不信,他便叫我等著。然後一連半個月我都再沒見過他的麵。”


  木惜憐笑道:“結果又過了半個月,人家大半夜就把簪子送到師父家裏啦。”


  “你倒記得清楚。”那女子笑道。


  “寒月凝星簪的來由師父你都給我說過一萬遍啦。”木惜憐吐了吐舌頭笑道:“這麽好聽的故事,當然要好好記住嘍。”


  “哪有這麽多次。”那女子撲哧一聲笑道:“你又瞎說。”說著將那簪子又遞了過去。


  “沒有一萬次,也有九千次了。”木惜憐嘿嘿一笑,便將那碧簪接過,重新收入了懷中。


  馬匹嘶嘶,水聲陣陣,不遠處的河岸已經清晰可見。雖是寒冬,但華陽送暖,融雪消冰,倒頗有初春之感。三匹駿馬兩前一後,載著公子紅妝,踏著清波暖水,看千山一色,便似一幅長卷攤開,接了遙天遠地,納了水秀山靈,不知何處而起,不知何處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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