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五、“海洋世界”1
“嗨！醒醒，大塊頭。”
一個怪異的聲調在喊我。我想自己一定是剛經曆了一場噩夢。這噩夢如此之漫長而深沉，以至於總是醒不過來。我的身軀如同擱淺在海灘上那般沉重，用盡全身的力氣也隻能將身體挪動一點點。但那個詭異的聲調還在不停地喚我。我在想，這聲音是不是來自漆黑的地獄，隻要我答應一聲，便會被一股巨大的魔力吸到那可怕的另一個世界去。我在心裏排斥著這個聲音的呼喊，想聽到一聲高亢有力的長嘯，一聲代表著日出的歡欣的長嘯。這長嘯聲過後，太陽就會從橙紅色的光暈中跳出來，鳥獸和魚蝦們便開始了新一天的好日子。
但那幽幽的呼喚並沒有停止施展自己的魔法，並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切。終於，那喊聲像是一股巨大的暗流將我喚醒。我在掙紮中長嘯了一聲，隨後聽到了無數的嘯聲在耳邊回蕩，再然後我看到了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這個全新的世界周邊滿是人造的怪東西，那些個之前隻能遠觀的景象此時就在我的眼前。我身處一個被這些人造的東西圍起來的一灣淺水裏，周邊則是三三兩兩的人在走動著。
除了寥寥幾次在海水裏近距離接觸的那些個人，我還是第一次這麽清楚地看到這些個人在陸地上走來走去的。它們自上向下的俯視讓我感覺局促不安。我將身子潛入水底，但那一灣淺淺的海水並無一處可以隱身，水底的淺色調更是將我的身形暴露無遺。這些怪異的信息集合在一起，讓我即刻意識到了危險的存在，於是快速擺動尾鰭試圖逃脫。但不多時我便明白了，這是一個死水灣，根本沒有通向大海的出口。莫名的恐懼感登時籠罩住我。我在水底狂遊，達到速度的極限之後調整身子衝向水麵。雖然水灣並不是很深，但我依然可以騰空而起。在這一瞬間，我聽到了一片驚呼聲。我卻在身體的旋轉中望見了水灣之外的大海！
大海！天呐，那片我生活了十幾年的大海，就在我所在的這一灣淺水之外。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浪花在翻滾、聽到海浪嘩啦啦的聲響。但在我和大海之間隔著一道看似短短但幾乎無法越過的陸地。在這塊陸地上，有幾隻人在仰視著我，做出了驚恐欲逃的樣子。
我的心跳在急劇加速，雖然那種前所未有的睡夢般的感覺依然存在，可更為強烈的惶恐感催生出唯一的念頭便是逃離這個水灣。於是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潛到水灣的最底部，緊貼著水灣的邊際快速遊動。我要用我最大的氣力飛躍那道屏障，回到我熟悉的大海裏去。
是的，我從沒有想到，平日那熟視無睹的大海竟是如此讓你著迷。一望無際的大海，蔚藍開闊，像是天空的倒影。她孕育了一切，包容了一切。在那裏，我的心可以帶著我的身體自由徜徉，到達任何一個想要去的地方。
終於，當我感覺自己遊到了那道屏障的附近時，身體再一次飛出水麵，尾鰭輕輕擺動間調整方位，身體便向大海的方向飛了出去。這一瞬間，我又聽到了那個地獄般的聲音：“你做不到的，沒有誰能夠做到。”
我的身體裹挾著巨大的水花飛出水麵。我又聽到了人的驚呼，並看到了那些人逃竄的身影。我雖然傾盡全力，但畢竟水灣不夠深，也不夠開闊，加速空間不夠足。此時我多希望有一排巨浪從我的身後拍來，這樣我的尾鰭便會打到海浪上，讓我飛得更高、飛得更遠。但我那空洞的身後沒有一點加力的支撐物。我看到了那道屏障之外的大海，但我的身體卻在絕望中墜落。終於，一股巨大的力量擊中了我的腹部。這力量拍向我的五髒六腑，讓我痛徹心扉。但大海就在我的眼前，我奮力扭動著身軀，希望自己可以像海豹那般爬過這道屏障。粗糲的屏障表麵拉扯著我難以向前，但更強烈的回歸大海的渴望激勵我去克服一切困難。
是的，我要回到大海裏去！我要在大海裏暢遊，讓那清涼的海水包裹著我，感受她那細膩的碰觸。我要傾聽她溫柔的呼喚、我要呼吸她那散發著清爽和潮濕的味道。在那裏，我是她最驕傲的寵兒，可以恣意向她索取、向她撒嬌、對她使性子，但她卻從沒有抱怨和責怪過我，就像母親對待孩子那般。
我的頭部已經接近那障礙物的邊緣。我想隻需要再努力一點點，我便會回歸大海的懷抱。是的，那時我要用一個漂亮的騰躍來表達我的狂喜。
幾道稀疏的棍子豎立在障礙物的邊緣，我的頭就要碰觸到它們了。它們看起來是那麽的纖細、脆弱，我想自己可以輕易地將它們撞碎，之後便是勝利大逃亡。
終於，我感受到了那幾道棍子，一刹那間的接觸讓我頓時回到了黑色地獄中去。
天呐！這是什麽東西，我從沒有遇到過如此之堅固的物體。我的頭部撞向那些怪東西，但我即刻感受到尖銳的刺痛。這刺痛如閃電般在我的軀體內蔓延，更將我的心從熱切打回冰冷的極寒。在絕望凍結我的一瞬間，人那嘈雜的喊聲滾雷般灌進我的耳中，隨後一個黑色的東西飄落在我的頭部，我便跌落入黑暗中去了。這徹頭徹尾的黑暗裏沒有明月、沒有星光、沒有魚兒的磷光，更沒有炫麗的極光。無法明辨方向間徒勞的扭動，像是食蝦鯨被捉住之後的垂死掙紮。與此同時，障礙物表麵的摩擦帶來的灼熱的痛如雨點般自腹部傳來。如此這般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帶著香氣的液體被塗抹到我的身上，這奇怪的液體滲入我的腹部之下，使得我的身體與障礙物之間變得潤滑了起來。這感覺好似海水湧上擱淺的沙灘，讓身體登時變得靈活了起來。雖然無法明辨方向，我還是欣喜地扭動起身軀。那些人更是齊聲喊著什麽推動我。終於，在人的呼喊聲中，我的身體毫無征兆地側翻過去。隨著一聲落水的巨響，海水那鹹鹹的味道灌進我的嘴裏，同時那一片黑色消失了。愣怔了片刻，在意識到自己重新回到水灣之後，失望和慶幸同時充斥在我的心間。
一個糟糕的處境總是好過更糟糕的處境。
現在看來，那些叫做人的家夥並不想殺死我，至少暫時不想殺死我。但我不知道他們為何要將我困在這個小小的水灣裏。他們想要的是莉莎，白色的莉莎。傑克說他居住的地方有白鯨在表演，如此這般說來，人是一種喜歡白色鯨魚的家夥，就像月亮叔叔一樣。
傑克！
一閃念而過的“傑克”這個詞登時將我驚醒。事情再清楚不過了，我被人捉到了傑克所在的那片陸地！我開啟回聲係統四處尋找傑克。但水灣裏卻什麽都沒有，隻有那聲聲的回音學舌般飄蕩直至消失。
“傻瓜蛋！每一個新來的看起來都是那麽傻！”
傑克那幽幽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我即刻奔聲音所在的方位衝去。這時我才看清楚，在水灣的一側有一排窄窄的通道，通道的兩端是一排方才阻隔我逃回大海的那種棍子。挨個通道去尋找，我終於看到了一張有些陰暗的麵孔。
“嗨，你就是傑克？”我說。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歡迎你來到海洋世界來，新朋友。”
“海洋世界？你把自己所在的地方叫做海洋世界？”我說，“但這既不是海洋，更不是世界。”
“隨你怎麽說。”傑克說，“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當然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第一個？最後一個？”
“是的，每隔幾年，便會有新的成員到來。他們和你一樣，總是想逃跑，總是會被最後一道鐵欄杆擋住、總是會被人塗滿了油推回海洋世界。”
傑克在說海洋世界的時候那種滿滿的自信聽起來著實是可笑。但在這個滿是人的“海洋世界”，有一個可以交談的虎鯨總是好的。雖然，他那奇特的口音聽起來有些別扭。
“你是說隔在我們之間的這些東西叫做鐵欄杆？”我說。
“是的。不要試圖逃離這裏，成功的故事從來都沒發生過。”
“但我有一個月亮叔叔，他曾經被人抓住，但後來被放掉了。”我極力掩蓋內心的慌張說道。
“這樣的奇跡比晚餐吃到金槍魚而不是日複一日的鯡魚還要少見。”傑克說，“我隻能祝你好運了，新朋友。”
“我叫冰藍。”我說，“你的祝福很珍貴。謝謝。”
“我隻能告訴你，自從我生病以來，海洋世界正缺少一個合適的男孩子補缺。”傑克淡淡道。
“你知道現在我多想殺死你嗎？”我說，“我會將你撕成碎片，大口大口地吞下去。”
“天呐！不知道人們需要多久才能將這些個野蠻的家夥培養成一名紳士。”
傑克說罷轉身遊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去。這讓我覺得有些孤單緊張，於是大喊道：“嗨，你不想聽到莉莎的消息嗎？”
“莉莎？”傑克疑惑道，“你是。。。”
“我叫冰藍，我說過了。”
“你是。。。你是莉莎所說的那個會魔法的魔鬼！”傑克說，“你是那個將莉莎變成了白色的來自白世界的家夥！”
“好吧，也許我們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彼此了解。”我說，“在這之前，讓我們摒除所有歧見、排斥、強加、主導，好嗎？”
“這正是我們海洋世界文明的虎鯨們堅持的原則。但那些人也許不會這麽想，他們會誘導你學會一切他們想要你做的。”傑克說。
“誘導？”
“是的，也就是鯡魚。”傑克說，“但我想你需要為自己方才的逃跑付出代價。”
“代價？你在說什麽？”我有些急切道。
“做好準備吧，新來的。”傑克說，“我們有的是時間交流。在海洋世界，時間幾乎是不流淌的。”
“你先要告訴我代價是什麽！嗨，傑克，告訴我什麽是代價！”
“你會明白的。”傑克說，“你會慢慢習慣這裏、成為虎鯨表演隊中的一員的。”
“虎鯨表演隊？！嗨！告訴我那又是什麽！”
我想自己快瘋了。這個所謂的海洋世界，一切都是未知和陌生的。這些未知和陌生像是瘋狂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砸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