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五、“海洋世界”2
傑克所說的代價並沒有出現。我在“海洋世界”的第一個白天並沒有我想象的恐怖。但我還是奇怪自己為何會如此之安靜，為何狂躁、焦慮、緊張這些本能的反應沒有合理地出現？
除了趴在水灣底部觀察人的舉動，隻在呼吸時我才願意在水麵逗留一小會兒。天黑後，在我以為夜色會將天、地、大海融為一體，虛擬出來一個沒有人的世界，水灣周邊卻亮起了排排燈光，更有一些人站在岸邊用那些發出燈光的東西照向我。這樣的眾目睽睽讓我局促不安，於是遊動起來躲避那些亮光。可星星點點的亮光卻無處不在，射向了每一個黑暗的角落。正當我無所適從之時，傑克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出來：“到這裏來，會魔法的魔鬼。”
“我才不是魔鬼呢！”
心裏雖然這樣說，但我還是向傑克的位置遊了過去。一個不友好但是可以溝通的同類可是遠遠勝過那些長得與蘭光一樣的人了。
“蘭光！”
我在心底又是喊了一聲，但身體卻本能地向著傑克的方向繼續遊去。回聲探測到正前方有一道幽深的通道，卻不見了鐵欄杆的存在。沒有誰知道通道的後麵是什麽，但以冒險去試圖改變糟糕的局麵從來都不是最壞的選擇。
當我遊進那通道的瞬間，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並落下一道鐵欄杆。尚未來得及加速，又一道鐵欄杆便出現在正前方。在這隻有幾個身位的狹小空間裏，左右是一道筆直的岩石一般的東西，前後則是通透的鐵欄杆。
冒險不是最壞的選擇，但最終的結果取決於運氣。
我潛伏在水底許久不敢做任何舉動，隻在憋氣極限才試探著浮出水麵。幾道灰暗的燈光將周邊映射成了陰森森的慘白，一個莫名其妙的蓋子罩在頭頂幾個身位高的地方。水麵之上的四周是小半個身位高的鐵欄杆，好像是巨型烏賊那有力的觸須，束縛著你無法動彈。
壓抑的感覺像是潛水許久之後腹部的悶和漲。一聲長嘯也許會將那滿滿的、凍結的情緒釋放。於是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狂嘯了一聲。但這嘯聲巨大的回音卻將我嚇回了水底。那海浪般的聲音像是被放大了若幹倍後報複性地一排排彈了回來，直到許久之後才消失。
“嗨，新來的，守點規矩。”“現在是休息時間，我們可不想因為睡眠不好耽誤了明天的工作。”“天呐，看他那殺氣十足的背鰭，一定是個危險的家夥。”“我猜他有膽量一口把馴養師吃掉。”
這來自周邊的責備並非但沒讓我生氣，反倒有些開心。是的，不止一個虎鯨生活在這裏，這意味著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至少我有一群可以溝通的夥伴，他們可以告訴我這裏的具體情況。
“嗨！大家好！我是來自白世界的冰藍，非常高興認識大家！”
“好了，你的情況大家都聽我說過了。現在，請你安靜些。”傑克說。
我這才注意到傑克竟然就呆在我的旁邊。水麵之上，我和傑克之間隻隔了兩道欄杆。但慘白的燈光下的傑克竟然嚇了我一大跳。這個叫做傑克的家夥孱弱而消瘦，看起來比奶奶臨終之前還要壞一些。更可怕的是，傑克的皮膚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瘢痕，並散發著一股子惡臭。
“對，這就是我，看完了嗎？被嚇到了嗎？”傑克說。
“呃。。。不不不，這算不得什麽，和莉莎曾經的情況一樣。”我說，“我有一個好地方，專治你這種奇怪的皮膚疾病，它可以讓你完全恢複健康。”
“不要騙我了，我能感覺到皮膚的刺痛日漸深入到骨頭裏去。也許要不了多久我的內髒便會被吞噬掉。”傑克說，“但我還是要感謝你好心的欺騙。”
“欺騙？不不不，不是欺騙。莉莎你是知道的，莉莎曾經就是這樣渾身斑點、不黑不白的。但我們有一處私密的熱泉皮膚浴場，隻要你泡一泡，再去沙灘上蹭一蹭，一切都會被解決掉。”
“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誠實是我與生俱來的美德。等有一天離開了這裏，我便會帶你去治療你的皮膚。”
“離開這裏？你真的以為自己會離開這裏嗎？嗬嗬。”傑克幽幽道，“夜晚才開始，我說過，海洋世界的時間幾乎是凝固的，有一個不嫌棄我的家夥聊聊天是再好不過的了。”
。。。
我和傑克談了自己的一切，談到了真正的大海那異彩紛呈的美麗、談到了綠世界那些快樂的家夥們、談到了遊獵族的縱橫四海，更談到了白世界的宏偉和純淨。在我說起這一切的時候，傑克一直靜靜地聽著，並不多做言語，隻在自己不明白的時候插上一嘴。但在我向他詢問海洋世界的情況時，他卻隻是歎息了一句：“你都看到了，你很快便會了解的。”在我更深究的時候，他卻轉移話題道：“外麵的世界真的有這麽美嗎？”
“是的，當然有！”
“那我得告訴你，你會和以前那些新來的一樣，需要很久才能適應海洋世界的生活。”
“適應這裏？為什麽？不，我一定會離開這裏的。一定！”
“一定？吼吼。晚安。”
“嗨，傑克，你不能把我自己丟在黑暗中去。”我說，“我還有很多的故事要講給你聽，我的故事遠遠不止這些！”
“我說過晚安了。安靜地想著怎麽離開這裏吧。我倒想見證奇跡的發生。”
我剛要喊住傑克，一道燈光射向了我。這讓我心中又是一驚，恨恨地喊了一嗓子：“晚安吧！你們這些沒有靈魂的家夥！”
“閉嘴吧！新來的！”他們喊道。
海洋世界裏的家夥們似乎習慣了安靜。除了輕微波動的水麵上間或跳躍的燈光，以及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細微的流水聲，剩下的便隻有沉寂了。
我像一塊海灣裏的浮冰那般一動不動，心裏卻在想，地獄其實也沒什麽可怕的，無非是這般的黑暗，以及相伴著一些死氣沉沉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