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六、海洋館4

  天呐！他們的配合竟能如此之默契！那隻瘦小的人穩穩地立在虎鯨的吻部一動不動，好似與虎鯨結為一體，並隨著虎鯨升起直至落回水裏。隨著人的狂呼，畫麵重新恢複淡藍。又不多時，那個虎鯨健碩的身軀再次浮出水麵，馴養師則穩穩地站在他的背上。虎鯨劈波斬浪地沿著表演池快速遊動，那隻人好似變成了他的背鰭，立在他的身上並揮舞著雙鰭。哦不，是雙手。


  “呃，我得說，這個花樣兒還不算壞。看呐！那個蠢貨又有的魚吃了。”


  那個家夥衝上表演場邊沿將尾巴翹起來保持平衡，嘴巴裏則發出了哇哇的嘯聲。馴養師一邊撫摸著他，一邊拎起幾條小魚丟到他的嘴巴裏。


  “你真的認為那個家夥很蠢嗎？冰藍先生？”


  “是的，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不過這個家夥很強壯。我想你在生病之前也是這樣的強壯，也做過這種諂媚的表演？”


  “事實上，”傑克說，“那就是曾經的我。”


  “你？你是說那就是你？別開玩笑了，他。。。”我說，“天呐！自從來到這個該死的海洋館，我看起來就像是個傻子。”


  “這沒什麽奇怪的，每一個新來的最終都會變成傻子、或者變成瘋子、或者變成變態。”


  “你知道我並沒有貶損你的意思。我隻是。。。隻是覺得震撼和不可思議。”


  “這是走向習慣或者叫麻木的第一步。”


  “但為什麽人安排我看這些？”我說，“熟悉和引導？”


  “生活在海洋館思考和智慧都是多餘的。就像你說的，做點愚蠢的動作，潑潑水、跳一跳，最多不過將馴養師頂起來。你會成為海洋館大明星的！”


  “大明星？你是說要我成為海洋館的。。。大明星？”


  “是的。大明星會享受到最好的美食，還會有足夠多的姑娘愛上你。”


  “天呐！我。。。”


  “好吧，我知道你對此不屑一顧，更知道你渴望自由，但在實現夢想之前，這是你唯一能做的。”


  “我必須告訴你，為了自由我不惜一切代價。”我說，“我說服不了自己去做任何違心的事情。”


  “你是個倔強的、有著自己的主意的家夥。”傑克說，“如果你真的有一天可以逃離海洋館，還請將莉莎帶走。”


  “是的，我一定會離開這裏，甚至會將你一起帶走。”我說，“我要帶你去看看真正的大海！”


  “真正的大海？我已經很虛弱了，波濤洶湧的大海會要了我的命！”傑克說。


  “相信我，我們真的有一處可以治愈你的皮膚疾病的好去處。”我說，“神奇的熱泉和沙灘浴會讓你恢複昔日的神采。”


  “這聽起來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傑克說，“美夢總是好過糟糕的現實的。”


  “那些個人又想要做什麽？”我說。


  大屏幕重新恢複了方才的淡藍色，表演場裏依然回蕩著有魔力的音樂。安妮馴養師和另一名馴養師出現在水池邊沿，嘴裏卻在喊著我和傑克的名字。我有些不知所以然，傑克卻興奮道：“是你帶來的好運氣，我們今天有夜宵了。”


  “夜宵？”


  “是的，看到他們身邊的水桶了嗎？那裏有新鮮的魚兒，我甚至好像聞到了鮭魚的香氣。”


  “水桶？鮭魚？”


  傑克沒有理睬我的話語徑直遊到了水池邊沿，嘴裏卻發出了隻有那些部落裏地位較低的虎鯨才會發出的帶有祈求意味的嘯聲。


  傑克將身體豎了起來，前鰭不停拍打著水麵，將水花輕輕拍到水池邊沿去。安妮馴養師喚著傑克的名字，伸出了一隻手撫摸著傑克的吻部，另一隻手從那個叫做水桶的東西裏拎出來一塊橙紅色的鮭魚魚肉。魚肉的香氣頓時在表演場裏彌散開來。這飄香的鮭魚肉顯然比冰冷的鯡魚更能刺激我那已經餓了幾天的胃口。鮭魚肉在傑克的嘴巴邊晃悠著，傑克則搖頭晃腦地隨著魚肉的擺動而左右搖晃。這帶有些戲耍色彩的互動頓時倒了我的胃口。眼看著魚肉從馴養師的前鰭飛到傑克的嘴巴裏，我有些悻悻然地沉到水池的底部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傑克沉到我的正對麵，說：“嗨，驕傲的冰藍，我知道你並不介意我分享了你的那一份鮭魚。它們的味道實在是棒極了。”


  “傑克，我甚至不屑於鯨油的誘惑，又怎麽會在意一小塊什麽鮭魚肉呢。”我說，“你就像是一個小弟弟，讓我覺得心疼。”


  “心疼我嗎？嗬嗬，我有多久沒有被心疼過了。”傑克說，“生活遠遠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安妮馴養師、莉莎，現在還有你，能被關心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這些個人。。。不壞。”我說，“但他們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就像我們不能理解他們。互相理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傑克說，“但至少我們都是善良的，總會融洽相處的。”


  “嗬嗬，傑克，你是個失敗的說客。這並不能怪你，因為你根本無法理解一個真正的大海之子的靈魂到底是什麽樣的。”


  “事實上我隻在乎結果。”傑克說，“我也希望你能兌現將我帶出海洋館的承諾，並且治好我的皮膚病。”


  “會的。”


  一聲尖銳的哨音響起。傑克聽到指令般遊走了，嘴裏卻嚷嚷著：“美好的夜晚、美味的宵夜。感謝你帶給我的好時光。”


  傑克熟稔地穿過來時的水道消失在水池的另一側。我猶豫了小片刻，跟隨傑克遊回黑漆漆的海洋館。我像一個靈魂被支配了的空殼子，照著傑克的動作來，回到那個專屬於我的“家”。


  隨著燈光暗淡下來，海洋館裏變得漆黑一片，隻有幾點瑩瑩的亮光可以讓你約略辨明眼前的事物。過慣了規律生活的鄰居們此時已然沉睡了，海洋館內響起噗嗤作響的呼吸聲，間或幾句夢語。濃重的陌生、消沉、絕望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在我的身邊旋轉。這漩渦如此之有力、如此之深，讓無奈的我連驚呼的力氣都沒有，眼看著自己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被拽向漩渦中間深不見底的黑洞中去。


  這黑洞像死亡一樣難以抗拒、像夕陽墜落一般無法挽留、像漫長的極夜一樣看不到光明。


  鯨群的鼾聲中，我卻深陷噩夢中無法入睡。是的，現在，我的生命裏隻有夢境，一個是睡著了的好夢，一個是醒著時的噩夢、漆黑無比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