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七、絕境1
“多多？”
“蘭光？你來了？”
我想自己已經變傻了，忘記了蘭光幾乎很少真正出現在我的麵前。多數時候他和珍珠隻是用那比人還要神奇的力量隔空與我對話。
“你受委屈了，我的孩子！”
珍珠的話語總是那麽煽情，我卻依然提不起一點精神。饑餓、失眠、焦慮摧殘著我的身體。短短幾天，我那曾經充滿了油脂的圓鼓鼓的肚皮消瘦了下去。比肉體的虛弱更為可怕的是情緒的萎靡。這一刻，我好似一個遲暮的老者，呆呆地看著夕陽西下、看著死亡籠罩著不再鮮活的生命。
“多多，我想告訴你，你永遠都是我心中的冰藍。”蘭光說，“隨機應變，做那個偉大而驕傲的冰藍，知道嗎？”
“困在這個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方坑裏，為了幾條臭魚去做什麽表演取悅於人，偉大嗎？驕傲嗎？”
“多多，我們理解你渴望自由的心情。苦難的生存是一種勇氣，更是一種力量。你要記住你蘭光爸爸的話，隨機應變。機會也許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出現，也許需要爭取。你從來都是一個聰慧機敏的孩子，你會把握住的。”
珍珠在說到“蘭光爸爸”這個詞的時候，我的心被狠狠擊中。此刻我才明白，蘭光一直都是我最和藹的長輩。他陪伴著我、理解我、欣賞我，甚至包容我偶爾的冒犯。尤其在這個孤獨的時刻，蘭光和珍珠的出現給了我莫大的溫暖和勇氣。
“人們因為你說的愛將我捕獲，當做玩物，可叫我怎麽辦？如果我隻是多多，我可以隨遇而安，與身邊的這些夥伴們友好相處。但我的愛在母親那裏留有印記、在親朋那裏留有印記、在夥伴那裏留有印記、在我的妻子那裏留有印記！我甚至不懼怕死亡，但我如何去掉我的愛留下的印記？我怎樣才能還給他們一個清澈透明的精神世界？”我說，“這不是愛！這是自私的索取！是貪婪的占有！是驕橫的霸道！是殘忍的誅心！是傲慢的自大！”
蘭光和珍珠沒有接過我的話。漫長的沉默之後，我聽到珍珠說：“親愛的，救救我們的孩子，我們該救走多多！”
“謝謝您的好意，珍珠媽媽！這是你們的遊戲規則不允許的。能夠將黑暗的情緒轉移出去，已經是萬幸的了。現在，我好多了。”
我聽到珍珠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響。在這聲響中，珍珠顫抖著說：“親愛的，他叫我媽。。。媽、媽媽。。。”
桎梏在這個無處可遁的海洋館裏，親情更顯珍貴。在我的心陷入無邊的黑暗、血液裏充斥著死亡的黑色的此時，蘭光和珍珠的愛照亮了我的心。是的，我不是一個孤獨的靈魂，海洋裏有愛我的親友、天空裏有奶奶和我的先輩們注視著我、蘭光和珍珠無時不刻不和我在一起。甚至，那些個帶給我災難的人，或許也真的是愛我的。
這種想法讓我的心情安寧了許多，並一瞬間理性地意識到，首先自己要抵擋得住表演場那有魔力的音樂和畫麵的影響。這些個具有誘導性的東西，正企圖將自由的生命誆進死水灣變成沒有靈魂的僵屍。
“天呐！這可太可怕了！”
一個寒戰之後，我醒了過來，或者說是從半夢半醒的混沌中徹底精神了。海洋館一如既往的沉寂。海洋館之外海浪的聲響在這夜半時分聽起來格外的清晰。海浪那舒緩的節奏，讓我心生出無限向往。
“海水漫過身體時清涼的感覺有多好啊！”我不由得喃喃道。
“你還不睡？冰藍先生？”
“你不也是，傑克。”
“我已經睡過一個好覺了。”傑克說，“有美食、有安逸的睡眠，這不是很好嗎？”
“你就像是一個巫婆，在絮叨著自己的咒語。但你永遠別想影響到我。”
“影響到你？我可沒這麽想，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你能告訴我以前你是怎麽和莉莎對話的嗎？大海聽起來似乎很遙遠，尤其是在海洋館裏麵。”
“事實上，這些年我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我猜想也許是人們不想別的虎鯨患上和我一樣的疾病，也許他們認為更清涼的海水可以治好我的病。所以，我能得到更多去最外麵的水灣暢遊的機會。”
“但你似乎有些日子沒有機會出去遊玩了。”
“嗬嗬，就像你說的，我是個說客。人給我指派了誘導你的任務。”傑克說，“這當然是個玩笑。別的家夥們白天有表演任務，也許人們隻是怕你太孤單，要我陪著你。”
“難道我就不會罹患和你一樣的疾病嗎？”
“你不是有可以治療皮膚疾病的熱泉嗎？我可是指望著你呢！”傑克笑道。
“嗬嗬，是的，沒錯，我有一個可以治療皮膚疾病的熱泉，但前提是離開這裏。”
“聽起來你的情緒似乎沒有之前那麽壞了，冰藍先生。”
“你知道，傑克，我和你說過，我有個哥哥叫做胖胖。有的時候我在想，如果他此時正在某一個海洋館裏，對於我的母親來說，也許算是一種安慰。”
“在我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被人豢養的。我的世界隻有這幾灣你說的臭水坑。”
“你讓我感覺心痛了，傑克。你就是我的親兄弟、就是我的胖胖兄弟！”
“你還是叫我瘦瘦兄弟吧！我覺得自己除了一身肮髒的皮囊，隻剩下骨架子了！”
“放心吧，我會帶你逃走的！”我說，“熱泉會治好你肉體的疾病，部落會治好你的心病。我會讓你成為一個偉大的虎鯨，而不是一條臭魚死在海洋館裏！”
“這是一個多麽讓我振奮的口號啊！但隻是口號而已！”
“不！聽！傑克，你聽到了什麽？”
傑克聆聽了許久才幽幽道：“海鳥興奮的嘶鳴、海豚雜亂的哨音、虎鯨暴風雨般的狂嘯。”
“還有海浪排山倒海般的轟鳴，以及人那嘈雜的叫聲。”我說，“一定有大事情發生了，非常大的事情。”
“大事情？幾乎每一個虎鯨以及海豚都知道與人保持適當的距離，除了你和莉莎。最大的事情不過是又一個你被捉到海洋館裏來，也許正是你的某個相識。”傑克說，“他們幹過捉來多個虎鯨作伴的事情。”
“天呐！這正是我所擔心的。我可不想有誰遭受和我一樣的災難！”我說，“祈求上天保佑我的夥伴們遠離這些不可理喻的人吧！”
“如果上天可以保佑你，你該首先祈求自保。”傑克說，“順其自然吧，是晚安的時候了。”
但海洋館之外的聲響卻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喧囂。這詭異的聲響是我從來未曾聽過的。在這海嘯般的聲響中，我終於絕望地聽出了包含海藻表妹在內的我的親友們的聲音。這讓我心驚且恐懼，不由得狂躁地長嘯了起來。這嘯聲驚醒了每一個沉睡的虎鯨，並且嘟嘟囔囔發著牢騷。但我才顧不上這些，任由我的嘯聲在海洋館內回蕩，並巨浪般湧出海洋館，撲向那最外麵一層水灣之外的大海。聽到我的嘯聲，外麵的喧囂陷入了短暫的沉寂。而後，隱隱約約的，我聽到了海藻表妹的聲音：
“多多哥哥，是你嗎？你在哪裏？”
“多多？這可真是一個奇怪的名字。”傑克說。
“是我，海藻表妹，我是你的多多哥哥！”
“你叫多多？這是你的小名？”
我顧不得搭理傑克，身體稍微向後蜷縮，加力撞向了鐵欄杆。這有節奏的撞擊聲響招來了幾隻人向我奔來，同時海洋館內的燈光大亮了起來。但以死相抗的勇氣再一次澎湃了我的血液，我才不去想什麽後果呢！我也不懼怕什麽懲罰！我要這些個扼殺了我的幸福的人知道，自由是我的骨架、尊嚴是我的肌肉、愛情是我的血液，沒有這些便沒有我、沒有那個叫做冰藍的虎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