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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君臣問對

  在郭榮的車馬抵達範府門前之時,範質早已領著全家老小於門口恭候聖駕。


  兩百名殿前司騎兵緩緩停下馬蹄,並在領頭武將的指揮下,迅速將整個範府團團保護起來。


  旌旗在夜風中輕輕蕩漾,身著深棕色常服、頭戴黑色短翅襆頭的郭榮走下馬車,在內侍張守恩以及十名親衛的陪同下,來到範質一家人的麵前。


  “臣範質,領闔家上下,見過陛下。”範質躬身行禮,身後十幾名家人仆役則是齊齊跪拜:“拜見陛下。”


  “平身吧。”郭榮伸手扶起範質,對範質身後跪著的眾人道:“你們也快快平身,今日朕上門拜訪,是為客人,無需對客人行此大禮。”


  範質轉頭使了個眼色,身後的妻子立刻會意,領著家中眾人有序地退入門內。


  待到眾人皆散,範質對郭榮躬身道:“陛下,請進。”


  郭榮不著急入門,先是微微抬頭,打量了一眼範府不及一丈高的寒酸“大門”,輕聲感慨:“朕也造訪過不少朝臣府邸,盡皆位於右一廂,今日得知範卿住在這左二廂時,朕著實有些驚訝,不知範卿為何要居於這嘈雜紛亂的左二廂?是朝廷薪俸不夠麽?”


  “臣每月三百貫薪俸,足以居於右一廂。”範質頓了頓,接著說道:“隻是臣居於此地十年有餘,與街坊鄰裏相處融洽,不舍搬遷。”


  其實範質每月的薪俸除卻生活必須額開銷,剩餘大部分都拿去接濟左近的孤寡老弱,實在是沒錢租住右一廂的豪宅。


  “原來如此。”郭榮輕輕頷首,踏入屋內,左右張望了一眼,見範府內部甚是狹窄,對身後跟著的十名親衛吩咐道:“朕與守恩進去,你們在門外候著便是。”


  親衛頭領正是李延順,他當即應道:“是,陛下。”


  旋即便帶領十名親隨有序散開,護住了範家大門。


  在範質的引領下,郭榮繞過一堵青石影壁,走過五丈見方的促狹庭院,步入範家的正廳。


  正廳依然樸素,甚至簡陋,除了一桌六椅,以及一副“上善若水”四字牌匾外,便再無它物。


  郭榮自然而然坐上了主位,張守恩侍立身後,範質則在下首作陪。


  待到範妻奉上熱茗後退下,郭榮望著正對門的漆黑庭院沉默了片刻,方才開口:“範卿,今日朕貿然造訪,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你,在宮裏總覺得有些別扭。”


  “陛下請說。”範質垂著頭,雙手攏在紫色的衣袖內,態度很是恭謙。


  “高錫上的那份諫書,是你指使的吧。”郭榮向來不喜歡廢話,一開始就直奔主題。


  “確實出於臣的指使。”範質很坦然,毫不遮遮掩掩,反正也遮掩不住。


  郭榮平和地說道:“此事你做得不錯,朕一直希望有人能夠對此事直言進諫。”


  範質卻不敢邀功:“這隻是臣的本分之事。”


  郭榮突然提出了一個刁蠻的問題:“那你的意思,是其他臣子不夠本分?”


  範質卻是避重就輕,打起了太極:“臣絕無此意,朝中諸臣各有本分,朝廷如今運轉良好,朝政清明,全仰賴諸臣恪守本分。”


  “朕卻不這麽看。”郭榮的言辭突然稍顯激烈起來:“朕詔令教坊司研習俳優詞,確實有違朝廷法度,朕心裏也很清楚,但除了範卿外,其餘朝臣卻無一人進諫,又是何故?”


  範質對此早有準備,胸有成竹地回道:“陛下,欣賞音律乃是個人喜趣,臣雖不喜市井俗音,但臣之老仆卻沉迷於此,臣無權也無道理指摘。”


  郭榮的語氣再度回歸平和:“既然範卿覺得無權指摘,為何又指使高錫進諫?”


  目前郭榮提出的幾個問題都在範質的預料之中,不慌不忙地答道:“臣隻是希望陛下在欣賞市井俗音之餘,莫舍棄了宮廷雅樂,兩者並非水火不相容,而是可以兼收並濟,隻是高錫上書之時言辭過於激烈,臣當日於崇元殿常參,未能攔下那份諫書。”


  範質一下子便將責任推了個一幹二淨,反正那天檢查諫書的又不是他自己,當然怪不到他頭上。


  這範質,當真滴水不漏……郭榮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他注意到了範質話中的特別之處。


  郭榮若有所思的問道:“範卿所言兼收並濟又是從何而來?市井俗樂與宮廷雅樂當真可以兼收並濟麽?”


  範質並未直接回答:“臣之老師和凝,精通音律,告老之後,常流連市井間,寫了不少雜曲小調,被人戲稱“曲子相公”,還托臣收集他散布的詞曲焚毀。”


  對於“曲子相公”和凝,喜愛雜劇的郭榮當然有所耳聞,隻是和凝創作的雜劇目前十分難尋,市井中也無人傳唱。


  “想不到竟有此等往事。”郭榮很是感慨,和凝已於今年年初病逝,郭榮追贈他為相,還罷了一日朝會。


  “老師已故。”範質語氣有些蕭索:“不過這批本該焚毀的詞曲,臣卻留了幾份下來。”


  郭榮聞言有些驚訝,用力握住座椅的扶手:“當真?真有遺留下來的詞曲?”


  這一刻,郭榮有點像個追星的狂熱粉絲。


  “臣不忍見老師之心血付諸東流,便違逆師命,瞞下來了幾曲。”範質的回答令郭榮的血壓有些拉升。


  那些詞曲目前在何處?郭榮很想這麽問,旋即覺得有些不妥,輕聲咳了咳:“這些詞曲,是否就是範卿所言兼收並濟的關鍵?”


  “正是如此。”範質從身旁的幾案上拿起一小遝泛黃的草紙:“臣之老師精通宮廷音律,告老後又鑽研了數年的市井俗樂,便萌生出了將兩者合二為一的念頭,臣手中這五份詞曲,便是他的初步成果。”


  “隻是。”範質話風突然一轉,眼角也沁出了淚水:“臣師當時編纂這些詞曲時年歲已高,精力不濟,未加精修,怕影響後人,便命臣焚毀,臣卻有違師命,實在是愧對吾師.……”


  “朕有一法。”郭榮急了,害怕範質反悔,急中生智:“和相尚未完成之詞曲,朕會找專人來完成,如此範卿也就不算有違師命。”


  “陛下聖明。”範質抬手抹了抹眼淚:“臣便將這五份詞曲獻與陛下,望陛下尋一良才好生修撰。”


  “朕已經有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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