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揚州撤兵
揚州城東北角的州衙內,韓令坤正與麾下七名將校共商軍事。
韓令坤今年不過三十三歲,因作戰勇猛,屢立戰功,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馬帥。
他麵色黝黑,頜下一副美髯,身著紫色官袍,雙手撐在膝上,環視座下:“聖上發來軍令,令我等奪回泰州城,諸位以為如何?”
“泰州城易得,陸孟俊麾下不過萬餘老弱,要破之並非難事,依下官看,當立即出兵泰州。”
當先開口的,是馬軍左廂都指揮使慕容延釗,他是在座除韓令坤外官職最高者,暫任韓令坤的副將。
慕容延釗也是出自殿前司鐵騎軍,如今本官為團練使,去年年末被郭榮調入侍衛親軍馬軍司,執掌左廂。
不過與韓令坤不同,慕容延釗和趙家關係並不密切,他是由郭家父子兩人親自提拔,與趙家的關係若離若即。
對慕容延釗的提議,韓令坤不置可否,轉頭看向身形圓潤的柴貴,問道:“柴監軍,有何見解?”
柴貴出自柴家,是郭榮生父柴守禮的侄子,被郭榮安排進了禁軍。
前年,柴貴還隻是殿前司一介小小指揮,麾下不過五百人,如今他並未立下寸功,卻升任馬軍司第一軍指揮使,執掌五千精銳騎兵,本官更是達到了刺史階。
此次韓令坤領六個軍共三萬騎兵進攻揚州,柴貴作為監軍隨行,實際權力更在副將慕容延釗之上。
“我軍皆為騎兵,攻城守城並非我軍所長,這泰州城還是不攻為妥。”柴貴的意見與慕容延釗截然相反。
騎兵雖然更擅長衝陣與追擊,但馬軍司下轄的騎兵大多是由步兵升任,下馬步戰的水平其實更在步兵司之上。
畢竟,隻有最強的那部分步兵,才有資格升任騎兵,柴貴找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腳。
他此時雖然麵色勉強保持平靜,但內心早已怕如篩糠,別說攻打泰州城了,就連揚州城他其實都不願守。
作為皇親國戚,禁軍主將中唯一的柴家人,柴貴此次南下就是跟著韓令坤來撈軍功的,危險賣命的活計他當然碰都不想碰。
揚州城眼看就要遭受南唐大軍的反攻,柴貴此刻正琢磨著該如何勸韓令坤撤離揚州。
“那泰州就不攻了。”
既然監軍柴貴都不建議反攻泰州,韓令坤自然是從善如流,況且泰州城就是他力主舍棄的,他本就不看好依托泰州小城防守唐軍。
作為陣前主將,加之有柴貴這位聖上族弟撐腰,韓令坤自然敢將郭榮的軍令頂回去。
見七位部將並未反對,韓令坤右手撫著黑亮的美髯,再度問道:“泰州之事暫且按下,如今偽唐五萬禁軍即將北上,揚州城首當其衝,諸位以為該如何布置防守?”
柴貴一聽,心知機會來了,當即表態:“依我看,這揚州城還是不守為妙,昨日有探子來報,北麵漣州、楚州的唐軍皆已南下,想必是要與江寧城的禁軍,以及泰州的陸孟俊部合攻我揚州,掐指一算,唐軍足有七八萬人,我軍區區三萬,城中糧秣也隻能支撐兩月,不如退守滁州,此地進可反攻揚州,退可退保壽州,如此我軍方可立於不敗之地。”
柴貴是很怕死,但他的分析卻很有幾分道理。
揚州就是周朝在淮南地區的一個突出部,北邊是南唐的楚州、漣州,東邊現在有泰州,南邊更是南唐的首都江寧府,可謂是三麵受敵。
唯一可以仰仗的滁州,這會偏偏隻有三千周軍,滁州自守尚且不足,又如何能援助揚州呢?
如今揚州城中的糧草僅可供周軍使用三個月不到,前陣子來征糧的行在三司使竇儀,這會還賴在城裏,希望韓令坤能勻出點糧草來,供他交差。
可韓令坤並非神仙,又如何能憑空變出糧米來?他若是敢將糧米交給竇儀去交差,第二天軍中估計就會有士兵嘩變。
監軍柴貴提出的撤兵建議,正中韓令坤的下懷,他當即回道:“那便依監軍之意,明日一早,我軍有序撤往滁州,一應糧草悉數帶走。”
“貿然撤軍甚是不妥,下官以為,還是先稟報聖上,若是聖上同意撤軍,再撤軍也不遲。”
反對者正是副將慕容延釗,他身懷郭榮密令,要監督韓令坤死守揚州。
韓令坤盯了一眼身形隗碩的慕容延釗,撇了撇嘴:“我意已決,明日撤軍,不得有誤!”
除慕容延釗外,六名部將盡皆高聲回道:“是!”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韓令坤身為揚州三萬騎兵的主將,連詔令都膽敢違背,而且自信不會遭到郭榮的責難。
慕容延釗自忖,自己即便從懷中掏出密令,韓令坤估計也不會搭理,隻好歎息一聲,雙手抱拳,示意自己得令。
韓令坤雖然無視了郭榮反攻泰州、堅守揚州的詔令,但還是得給皇帝個交代,議事完畢後,就立刻六百裏加急將自己率軍撤退的奏章送往壽州行在。
揚州離壽州近五百裏路程,驛馬一日便至。
周軍攻占淮南七州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重建當地的驛站體係,因此詔令奏章的傳遞速度並不遜色中原多少。
四月十日中午,韓令坤領兵撤退的奏章送達郭榮的案前,而此時,慕容延釗剛領著打頭陣的三千騎兵離開揚州城。
郭榮正趁著吃午飯的空閑時間閱覽奏章,看完韓令坤呈上的奏章,憤而起身,將手中奏章砸到地上:“這韓令坤反了天了!”
丟完奏章,郭榮覺不夠解氣,右手一掃,將案上碗碟一掃而空,怒斥:“朕三令五申,令他堅守揚州城,他竟然敢撤軍!他韓令坤好大的狗膽!”
侍候在旁的宮女們噤若寒蟬,無一人敢上前收拾殘局。
“陛下息怒。”皇後符氏勇敢地站了出來,柔聲勸慰:“揚州離此地不過一日路程,陛下若是不滿,大可派親信嚴令韓令坤不得撤軍,不必如此動怒。”
說罷,符氏以手掩鼻,重重咳嗽兩聲。
自打到了悶濕的淮南,應該是水土不服,符皇後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如今已是麵如白紙,毫無血色。
經符氏一勸,郭榮氣就消了大半,見她麵色慘淡,心中再無半點怒意,連忙摟住符氏纖細的腰肢,轉頭對宮女們高聲喝道:“還愣著作甚,快去叫禦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