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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入局(二)

  還真是馮吉,莫非他走投無路,找到我這來了麽……李延慶思緒微動,快速拆開信封,從中取出一張折好的信紙。


  快速掃過信的內容,李延慶吩咐麵前的青衣仆役道:“你替我給那馮府仆役回個話,就說內容我已看過,時間就定在今夜亥時(晚上九點)。”


  雖然搞不懂自家郎君說得什麽,仆役卻還是當即回道:“是,在下這就去。”


  吩咐完仆役,李延慶返回演武場,再度提起長弓。


  李延順瞄著前方的箭靶,漫不經心道:“三哥,方才是什麽事?”


  “今夜,馮吉要上門見我。”李延慶緩緩拉開弓弦,此事他並不打算瞞著自家大哥,也沒有瞞的必要,一家人瞞不住。


  “馮吉?”李延順放下弓,想了一陣,略感訝異:“莫不成是那個太師馮道的兒子?”


  “正是。”話音剛落,李延慶手中箭矢射出,正中靶心。


  李延順弓也不開了,轉身看向李延慶,問道:“你何時與他認識的?”


  “去年年初,我隨阿爹去拜訪李穀,當時馮吉也在。”李延慶不急不慢,再度拿起一根箭矢。


  李延慶搬出了李重進,李延順就不好再問下去了。


  李延順隨即轉變話題:“馮吉此人在朝中的名聲可不大好聽,與他往來最好謹慎些。“


  “多謝大哥提醒。”李延慶微微一笑,手中箭矢如雷迸射。


  對於馮吉在朝中的壞名聲,消息靈通的李延慶自是早有耳聞。


  在大部分朝臣的眼裏,馮吉嗜酒如命,又貪戀酒色,多次在宴席上喝醉鬧事。


  據傳聞,某次朝中舉行宴席,特意沒請馮吉這酒鬼來

  馮吉卻背著琵琶自顧自地入席喝酒,喝醉了便當場賦詩起舞,全然不把旁人看在眼裏。


  這導致馮吉的名聲愈發差勁,本來有好幾次進入翰林院的絕好機會,最終卻隻能淪落至太常寺這樣的閑散衙門。


  但李延慶知道,這都是馮吉偽裝出來的假象,一個意圖不軌之人絕不會做出如此不自律的醜事。


  馮吉之所以裝瘋賣傻,定然是為了迷惑某些敵人。


  譬如從已故太師馮道手中,接過文官領袖之位的範質;又譬如曾經被馮道羞辱過的郭榮。


  當然,這些都是李延慶依據現狀作出的猜測。


  李延慶隻與馮吉在李穀家有過一麵之緣,匆匆而別,並未深談。


  這次,就是個不容錯過的好機會。


  李延順聞言鬆了口氣,轉過身,重新望向箭靶:“你心裏有數就好,咱們李家是武,他馮吉是文,切勿靠得太近。”


  李延慶看著箭矢直中靶心,滿意地放下手中長弓,回道:“這是自然,馮吉他心裏有數,應該不會大張旗鼓地上門。”
……

  王溥輪值朝參,李穀依然抱病在家。


  政事堂內,今日又隻有範質一名宰執。


  批完一冊來自河北的公文,範質抬起頭,桌上依然是高達半人的公文山。


  “唉……”範質搖了搖頭,心中暗歎:這苦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工作狂如範質,也難以一個人擔負政事堂的重任。


  就在範質唉聲歎氣之時,親吏出現在門口:“相公,知雜禦史張湜求見。”


  “讓他進來。”說罷,範質頓時輕鬆下來。


  趁著張湜來匯報工作,範質終於可以給自己找個休息一番的理由。


  很快,張湜進到政事堂,雙手恭恭敬敬地呈上修改好的彈章。


  範質接過彈章,在麵前攤開,就勢靠在椅背上,仔細審閱起來。


  晃了晃僵硬的脖頸,聳了聳酸疼的肩膀,範質悠悠哉哉地審完整篇彈章。


  範質將彈章折好,放回張湜麵前:“改得不錯,就這麽呈上去。”


  張湜一直維持著躬身的狀態,老腰早已堅持不住,聞言如釋重負,直起身道:“多謝相公斧正,不知這份彈章何時呈上較為妥當?”


  “嗯……”範質遲疑了一陣,徐徐回道:“此事急不得,聖上近日脾氣有些捉摸不透,待我今日入宮麵聖後再議。”


  近日,皇後符氏的病情急轉直下,令郭榮心情鬱結,在宮中數次大發雷霆,嚇壞了不少內侍宮女。


  而且淮南戰事也相當不順,李重進三番五次請求撤兵,並要求朝廷嚴懲懈怠失職的李繼勳,無疑是在郭榮本就狂躁的心頭火上澆油。


  若是張湜手中這份彈章再呈到郭榮案頭,讓郭榮知道,“神聖”的國子監裏有人大行貪墨之舉,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範質是個有底線的人。


  以馮吉為首的馮道殘黨雖然是範質的政敵,但這幫官員裏有不少數朝老臣,以及當世名儒。


  範質敬重他們的學識與苦勞,隻想敲打敲打他們,不想真將他們敲碎了,到時候誰臉上都掛不住。


  至於馮吉,範質其實隱約知道他在密謀些什麽,也聽說過花間社的傳聞,但並不放在心上。


  隻要馮吉還在窩在太常寺,範質就篤定他翻不起什麽風浪來。


  “是,下官明白。”張湜是個老油條了,雖是初入開封,還沒摸清門道,卻也明白開封官場水深似海,聽範相公的總不至於行差踏錯。


  下午未時,郭榮果然召範質入宮議事。


  範質目力極佳,一眼就看到了郭榮眼中密布的血色,心中暗道不妙:皇後符氏的病情也許又加重了。


  說起來,符氏的病情確實有些離奇。


  在淮南時,符氏的病還隻是很常見的水土不服症狀:嘔吐、厭食、失眠、精神不濟。


  一幹禦醫都認為,隻要符氏能回到開封,病情自然可以好轉。


  可回到開封後,符氏的病症卻如脫韁之野馬,用任何藥石都再難抑製。


  範質從一位相熟的禦醫那打探的,如今的符氏已是幹瘦如柴,身上遍布滲人的紅斑,且渾身發燙神誌不清,隨時有薨逝的可能。


  “臣,範質,參見陛下。”範質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郭榮揉了揉深陷的眼窩,吩咐內侍道:“快給範卿上座。”


  範質從郭榮的口吻中,聽出了深深的疲倦,心中是既歎息又惱火:對聖上來說,今年可真是禍不單行,但這是他自找的,誰叫他非要親征淮南?浪費民脂民膏不說,還一無所獲.……

  見範質坐下,郭榮稍稍正了正身形:“範卿,朕聽聞,李重進那個在滁州任職的三子歸京了?”


  範質麵色依舊恭敬:“此子名為李延慶,在滁州立下功績,已被提為留台監察禦史,兩日前入京,不日就將赴任洛陽。”


  郭榮又問道:“聽說他在滁州立下了不少功績?”


  範質不急不慢地回道:“確有此事,在撤兵之前,滁州乃是淮南六州治理最善者。”


  “那便是功臣,朕明日有空,該見見他。”
……

  亥時前一刻,馮吉準時叩響李府大門。


  今日的馮吉,沒有乘牛車,也沒有穿他那標誌性的潔白羅衫。


  一頂帶有輕紗帷幕的寬簷鬥笠,一襲黑色直裾,若是腰間別上一柄長劍,那馮吉就有幾分劍客的風采了。


  馮吉這身行頭,是在羅五的建議下穿上的,為的就是掩人耳目。


  李府大門未動,旁邊小門開了條縫隙,鑽出一名青衣老仆:“這位客人,深夜叩門,所為何事?”


  老仆有禮,馮吉卻輕輕皺眉,低聲道:“我與你家三郎君有約,今夜上門叨擾。”


  原來是馮少卿,快請進。”老仆連忙推開小門,出來迎接。


  馮吉取下鬥笠,跨過門檻,左右張望一番,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你家郎君呢?”


  老仆隨後入內,關上小門,態度恭敬:“三郎君正在客廳等候馮少卿,還請少卿隨老朽前去。”


  馮吉心知自己受了輕視,李府不開大門相迎,在深夜不太方便,這可以理解。


  但自己身為朝廷三品命官,親自上門拜訪,李延慶僅僅是個從八品文官,雖然仗著他父親身居高位,卻不親自出來相迎,實在是有點瞧不起人。


  但馮吉明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強自壓下火氣,轉頭對老仆擠出一抹笑容:“那便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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