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兩鬼相遇必有一攻
我眼前驟然一黑,再恢複視力的時候,前一秒還喧鬧熙攘的大街,頃刻間居然所有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片死寂中,我渾身僵硬地低頭向下看,下一秒,我臉上血色盡退,霎時間整個人如墜冰窖。
——我真的在我身上看見了兩條手臂。
它們從背後繞過肩膀牢牢地環抱住我,我看見勒在我胸前的那雙手,手背皮膚是透著死氣的灰白,下麵幹癟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見,讓我想起恐怖片裏死了很久的,幹枯僵屍的手。
又是鬼。
我幾乎可以肯定。
可是前幾次遇到這些事情都是在睡夢之際,像這樣青天白日下堂而皇之的被鬼纏上,還是第一次。
背後的誰?
是周錦寧,還是那個在我靈魂上烙下鬼契,冒充他卻又身份不明的鬼?
可是不管是誰,此時此刻都讓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威脅。
隻是看了一眼,我就幾乎被嚇破了膽,霎時間尖叫就要破口而出,可是一隻慘白幹枯的手卻適時攀上我的脖子,裸露在外的皮膚倏然接觸那滲人的陰冷,我渾身寒毛乍起,那隻手甚至沒使什麽力氣,卻讓我連叫喊的勇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隻手的指甲有些尖,在我的頸動脈上來回劃動,就像是刀鋒在我的脈搏上隨意遊走,隻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讓我覺得自己仿佛整個靈魂都拎在這隻手裏,哪怕它隻要動動指甲,就能輕易收割我的性命……
又有什麽從背後無聲的靠近,似有怒意卻更多得意的陰沉聲音伴隨著一陣讓我毛骨悚然的鑽進耳朵,“如果不是你妹妹到我家去報信,我還不知道你居然自己跑回來了。女人,這次你怎麽不跑了,反而自投羅網,嗯?”
我害怕得像是被施了定身術,全身都無法動彈,滿心的疑問強撐著我所剩無幾的勇氣,顫抖著近乎帶著哭腔地問他,“你……你究竟是誰?”
他絲絲縷縷的氣息像蛇,一圈一圈地纏縛住我的靈魂,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我依然能從那張揚的音調和語氣中聽得出得意洋洋和勢在必得,“逃婚、找幫手對付我……你不是一直在躲我麽?怎麽,現在跑不了了,卻又不知道我是誰了?”
是周錦寧!
我心下巨震,幾乎在想起這個名字的同時,就意識到完了。
我費盡心力筋疲力盡地想要逃出跟他的這場冥婚,沒想到兜了一圈,居然就這樣落到了他的手裏。
而且……居然是鍺玉,居然是我的親妹妹親自跑到周家去通知周錦寧來抓我!這荒唐得讓我想笑,可是無論如何我卻笑不出來,反而是濃到化不開悲哀,緊緊地包裹住我……
“既然找道士跟我簽了陰婚的文書,你就已經是我的人,卻又在於我成婚當天跳車而逃……女人,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竟敢如此違拗於我?!”
他話音剛落的瞬間,我覺得鐵鏈一樣禁錮在我胸前的力量驟然消失,緊接著我眼前黑影一閃,那速度快得我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而下一秒,我瞪大眼睛看著活生生出現在我麵前的男人!——
那是銳氣逼人的一張臉。即使臉色灰白充滿死氣,即使嘴唇深紫讓人畏懼,卻也抵擋不住那眉眼間呼之欲出的、充滿了陰沉殺戮的淩厲氣息……
眼前的是讓我感到全然陌生的一張臉,與我在睡夢之際看見的那張朗眉星目、整肅中透著沉和的臉,截然不同。
而直到我終於清清楚楚地看清周錦寧的長相,我才終於不得不承認秦慕雨說的沒錯——在我身邊的確纏著兩隻鬼,而眼前這個與我有陰婚之約的周錦寧,卻不是那個在睡夢中自稱我老公的鬼。
但是讓我始料未及的是,在終於確定答案的這一刻,我心裏居然多了一絲仿佛躲過一劫的僥幸。盡管我並不認為騙我上床要比逼我冥婚好多少,也不覺得身背鬼契要比身負冥婚輕鬆,我甚至無法形容那到底是種什麽樣的心理,但是在這個瞬間,我心裏電光火石一閃而過的念頭,的的確確是“那個晚上,還好不是周錦寧……”
周錦寧看我不說話,漆黑的眼底迅速浮起一抹帶著戾氣的怒意,他抓著我的肩膀使勁兒晃了一下,看著我的逼仄表情近乎的逼迫的,“說話!”
陰間的一紙婚書於我而言說更像是催命符,而與我有著所謂“婚約”的鬼也無法讓我當成真正的老公那樣看待,我對他隻有全然陌生的害怕和對陰邪異類的恐懼,被他催促,我卻害怕得就快要說不出話來,我拚命的想要逃離這個人的控製,可是我卻一點掙紮的力氣都找不到。
我已經別無他法無計可施,隻能咬咬牙,硬著頭皮試圖跟他講道理,“跟你訂下什麽陰婚之約的人是我養母不是我……”
“嗤,彩禮都拿了,現在想抵賴?”周錦寧陰測測地冷笑,“季琥珀,就算我現在不是個死人,你也得掂量掂量我們周家在東寧的勢力,是不是你能扛得動的。”
我咬著嘴唇,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因為他此刻看我的眼神而激起,他卻又一轉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仿佛品味一般,“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我不是個死人,我也不會娶你。”
他對我品頭論足,言語之間居然透著一種“能嫁給他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所以就算他已經死了,能嫁給他我也應該感到榮幸”這樣的意思,我實在不知道他這樣的自信是從哪裏來的,我本就已經又驚又懼,被他這麽說一句,一腔鬱結之氣更是快要頂到腦門兒——憑什麽我要在這裏讓他品頭論足?憑什麽我要一個居心叵測的女人葬送自己的婚姻和未來?退一萬步,就算這位周家公子此刻還活著,他不會娶,憑什麽就覺得我會嫁?!
我愛哭,我膽子小,我凡事得過且過是因為懶得計較,可我向來不是能管得住脾氣的那種人,而此時此刻,我隻覺得滿腔的壓抑和恐懼,都在頂到頭頂的那瞬間燃燒成把控不住的熊熊火焰,我甚至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居然讓我腦子一抽,就這麽懟了上去,“可是周公子,我也請你明白,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會嫁給你。”
可就算如此我依舊還是不敢看周錦寧,目光遊離在他的下巴附近,直到他留著長指甲的毫無溫度的手指輕浮地扣住我的下頜,強硬地抬起來,逼迫我直視他的眼睛——我想閉眼,可當我想這麽做的時候,我赫然發現眼皮居然不聽我使喚!
就像行為被控製了一樣,我無法閉眼——事實上,當我發泄了情緒卻似乎惹惱了他之後,麵對此刻的處境,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之後,剛才突然好不容易築起的勇氣就像是一小簇火種扔進了冰河一樣,迅速熄滅,心虛和害怕再次席卷全身,我在他的眼底看見一個滿臉驚恐滿身戰栗的柔弱女人……
“可你已經嫁給我了。我們的婚書是有效的,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現在已經是我老婆。”
“可我在陽間已經結婚了,我是個有婦之夫!”
“你在陽間嫁幾個丈夫也都跟陰婚沒有關係,你隻需要知道,按照陰間的規矩,從我們婚約成立那一刻起,你就成了我的附屬品,而我對你享有絕對支配權,就夠了。”
周錦寧一字一句無不得意,我卻因他幾句言語如墜冰窖,他捏著我的下巴,邪笑著慢慢傾身上前,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卻無能為力,直到我的鼻尖已經能感受到他散發著的冰冷陰沉的氣息,他的眼睛始終盯著我的嘴唇,就好像毒舌看見了獵物似的充滿了冰冷而陰險的占有欲,我被他嚇得肝膽俱碎抖如篩糠,孤立無援到就要任人宰割之際,我忽然想起蕭靖鐸——
蕭靖鐸!
我無聲的呐喊,我發誓,我從未像此刻這樣,如此希望他能在身邊。
似乎所有的欲望都在無聲中企盼著蕭靖鐸能來救我,幾乎所有的毛孔都在叫囂希望此刻他出現在我眼前。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別說他本來就沒跟在我身邊,就是時刻跟著我,作為一個普通人,他也不可能走進這個不知道被周錦寧用什麽法子孤立出來的空間——就算他能進來,麵對周錦寧這樣一個異類,他又能做什麽?
周錦寧那讓我悚然的深紫色嘴唇慢慢貼近我的嘴,他伸手從後麵扣住我的後腦,一手在無法動彈的我的腰上緩過,我的最後一點僥幸隨著跟他距離的越來越近而灰飛煙滅,他看著我,滿眼戲謔,忽然手在後麵狠狠一推我的腦袋,逼著無法動彈的我朝他迎上去!
我無法抵抗,霎時間撞向他的嘴唇,嘴唇相貼,與那天晚上對我做那事的那隻鬼殘存在我身上的感覺完全不同,他的吻伴隨著讓我感到更加心悸的寒冷隨之而來,倏然間我感覺到就像是被打了麻藥,我的臉部肌肉都僵麻得不聽使喚!
他眼底玩弄的意味越加明顯,我感覺到他伸出舌尖,輕而易舉地撬開我無法抵抗的嘴唇,我終於落下淚來,絕望如潮水蔓延而來轉眼就要將我整個吞沒,即使拚命的想要反抗,可是卻依然阻止不了他濕滑如蛇信般的舌,頂開我的口腔,長驅直入……
我已然再沒有任何想法地徹底絕望,與我的心同樣冰冷的眼淚不住滑落,我就像個玩具木偶一樣任他為所欲為,直到他掠奪得啃咬從嘴唇一路啃到我的脖子,就在我也已經快要把自己當成一個死人而放棄一切的時候,他忽然好想被無數根鋼針一起紮在了後背一樣,突然怪叫了一聲!
“嗷!!”那叫聲簡直就不似人聲,他猛然向後弓起脊背的同時,就好像看見了最可怕的東西一樣一把推開我乍然後退!霎時間我感到束縛在我身上的力量一鬆,我重新獲得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權,踉蹌的倒退幾步,就看周錦寧反倒是一臉比我還驚恐地見鬼表情,他伸手指著我,他臉色狂怒目光卻極其驚悚,連指向我的手指尖都在打顫!、
“你——你你你……你身上怎麽會有別的鬼的氣味兒?你怎麽會已經不是處子之身?!你跟哪隻鬼上了床?跟誰結了契?!你已經嫁給了我,居然不守婦道去爬別人的床!你裝模作樣地害怕我拒絕我,卻跟其他的鬼交換欲望自願與之結成猛鬼之契!”
他怎麽會知道我跟別的鬼結了契?難道真的像秦慕雨所說的那樣,鬼契具有排他性,在鬼契存續期間任何比契約猛鬼力量弱的鬼魂,想要對我下手,否則都會遭到鬼契力量的反噬?
我不知道答案。但卻能感覺到他的吼聲裏,除了滔天的憤怒外,確實透著一種仿若遇見天敵似的深深的忌憚,我無法確定剛才在他與鬼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問的每一個問題我同樣也在尋找答案,可是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此時此刻都讓我無比慶幸,身上的這個鬼契能讓我暫時逃過一劫。
我堪堪站穩,大氣還來不及喘一口,就看見他因為我的後腿立刻又向前逼近幾步,可是最終卻因為忌憚某種力量而不得不停下來,他的眼底被不甘心和懊惱憤恨填滿,他惡狠狠的指著我,我清清楚楚的看見又灰色的霧在那一瞬間從他腳下乍然騰起!
“季琥珀,你給我說……給我說!你身上怎麽會有鬼契?跟你結契的,到底是誰?!說!”
他驟然憑空一抓,那團灰霧就好像有生命似的瞬間形成一條長長的鞭子形狀被他抓在手裏,他猛地一甩手,那長長的灰霧鞭子就隔空像我襲來!
不過就是萬分之一秒的時間,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眼睜睜地看著那鞭梢到了跟前,甚至皮膚已經因為它所裹夾的森寒而感到微微刺痛,而就在它即將纏在我身上的千鈞一發之際,空氣中黑影一閃,我眼前一花以為是鞭子已經纏了上來,下意識地閉緊眼睛,可是等了兩秒後,預想中的疼痛和束縛並沒有到來,反倒是空氣中莫名騰起的鬆針冷香淺淺地鑽進了我的鼻腔……
我心中似有所感,急於求證什麽的心情讓我立即睜開眼睛,我身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衣男人,他長身而立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長相,卻認出他頎長背影莫名熟悉。
他擋在我身前,單手漫不經心地握著差點纏在我身上的那條灰霧鞭子的鞭梢,我看他輕描淡寫地抖了下手腕,那鞭子就像是是一根被引燃的導火線,甚至在空氣中炸出劈啪的火花和聲響,而那灰色的霧從他指尖開始迅速消失,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燒到握住鞭柄的周錦寧手上,他觸電一般猛地鬆手,我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此刻是什麽樣子,但卻清清楚楚地看到周錦寧此刻臉上的忌憚和畏懼之情更甚。
一切變故也不過就發生在眨眼間,看著那條鞭子連通周錦寧腳下騰起的灰霧一起在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黑衣男人輕漫地淺笑一聲,隨隨便便地放下手臂。
我看不見他的臉,然而卻聽見他的聲音,沉和平靜,波瀾不驚,卻帶著仿佛掌控全局又睥睨一切的氣勢,擲地有聲地回答剛才周錦寧逼問我的話:
“——我。”
隻有一個字,可是我卻清清楚楚地感到霎時間以他腳下為中心,就像是莫名形成了一個磁極,騰起一陣我無法形容的強烈氣場,渾厚到足以包容一切,卻又透著淩厲得幾乎湮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