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閻王好鬥,小鬼難纏
憑著遲鈍的感覺,我隱約感到醫生把我抬下救護車,但我被這隻忽然跑到我肚子裏安家落戶的鬼折騰的昏昏沉沉,無瑕再顧及其他。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在吃我的腎髒,我肚子裏疼的就跟被絞肉機絞碎了一樣,它從我體內響起的聲音幾乎一刻不停地在我耳朵邊上聒噪,劇烈的噪音幾乎搗穿了耳膜,除了仿佛從靈魂裏滲透出來的嗡嗡聲外,我再也聽不見外界的任何東西。
不知道是在檢查還是在急救的過程中,極度的疼痛和隨之而來的疲憊讓我完全失去意識。
我不知道秦慕雨是什麽時候找到我的,直到我勉強睜開重若千斤的眼皮,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職業獵鬼人的手還貼在我的額頭上。
他左手手掌繞了很多圈紅線,右手掌就輕輕抵著,似有我說不清的奇異溫熱,那熱量如同有生命一般,在我眉心聚集成無法形容的暖流,似乎在呼吸間順著我的血脈一路流變全身……
“秦……”
我想叫他,剛張嘴卻聽見了完全陌生的嘶啞粗糲的聲音,就好像我的聲帶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幹枯蒼老的樹皮,不管如何摩擦,再也發不出人類的動靜。
可那確確實實是從我的嗓子裏發出來的……
我被自己嚇了一跳,聲音猝然而止,整個人都極其驚悚地看向秦慕雨,他那張標誌性的娃娃臉此刻嚴肅到毫無表情,一句話也沒說,纏著紅線的左手豎起食者放在嘴邊跟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緩緩把輕抵在我額頭上的手收回來,仿佛害怕打草驚蛇一樣,動作極輕的將先前纏在他手上的紅繩解下來,分別纏繞在我的兩隻手腕和腳踝上,鬆鬆的係了個死扣。
我把秦慕雨當成救命稻草,緊張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直到他把剩下的最後一截紅繩繞在我腳踝上綁好,重新站直身體,才長出了一口氣,對我說:“好了,你可以說話了。”
可是就算秦慕雨說我能說話了,我卻無比害怕在從自己的嗓子裏聽到那樣詭異的聲音,縱然此刻心裏已經囤下了不知道多少疑問困惑,依舊猶豫著不敢開口。
“嘛,聲音難聽總比說不出話來要好吧?安啦,你現在的聲帶那隻是被厲鬼侵蝕身體後比較激烈的一種反應而已,等事情解決自然就恢複了。”站在我床邊的秦慕雨故作輕鬆地拍拍手,那標誌性的陽光笑容又重新爬回了他臉上,滿臉無害的輕鬆樣子,與剛才嚴肅不苟言笑的一張臉簡直判若兩人。
“我……”我實在恐懼這樣的聲音,一出聲,秦慕雨還沒怎麽,反而是自己先打了個冷顫。頓了頓,有那麽一瞬間,我真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堵得嚴嚴實實再說話,“它……它走了?”
我害怕在我身體裏的那個東西的存在,忌憚到隻敢隱約模糊地跟秦慕雨說起,卻自欺欺人地連半個“鬼”字也不敢從自己嘴裏說出來。
“沒有,隻是暫時鎖住了。”秦慕雨笑嘻嘻的臉上閃過一抹尷尬愧疚,抬手撓撓腦袋,我忽然覺得他站在我床頭開始有點坐立不安,“抱歉啊,那天……早知道就不讓你跟我進手術室了。”
我現在根本沒有心思追究幾天前已成定局的事情,我對這隻鬼是怎麽來的一點興趣都沒有,我隻想知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麽狀況,“什麽……叫‘暫時鎖住了’?”
“就是我用煉過的紅繩把你的身體和三魂七魄暫時強行鎖在了一起,這樣可以避免那東西在你身體裏繼續作怪——啃噬你的內髒,或者直接把你的靈魂擠出去,從而強占你的身體。”
“……”我無法形容在聽見這些話後我的那種心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東西還在我身體裏的緣故,我甚至連更加徹骨的寒冷都感覺不到,隻覺得每一根毛孔都針紮似的在往外沁著冷汗,可是當我下意識地抬手抹額頭的時候,卻意識到,實際上我的腦門幹燥得沒有一絲汗漬,上麵還殘留著秦慕雨掌心的溫度,“你是說……它……還在我的身體……裏?”
“……嗯,”秦慕雨臉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他往我的小腹掃了一眼,那個眼神不難看出他幾乎要咬牙切齒,“媽蛋的,那東西怕我把它從你身體裏拽出去,在我找到你的時候,它已經……在你身體裏紮根了。”
“……”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說服自己不去歇斯底裏地接受這個事實,下意識地伸手撫上我的小腹,此刻那裏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而平坦,仿佛剛才氣流一樣不斷隔著肚皮撞擊我手掌的情景,就像是我自己做的一個噩夢,很難想象此刻那個東西竟然還蟄伏在那裏,並且……紮根?
“紮根是什麽意思?”
粗糲的聲音,被我問到的秦慕雨反而像是很難以接受似的皺眉,有些擔心地看著我,“小老虎,你怎麽這麽平靜“一點兒都不害怕似的。”
“也許是怪事見多了,就真的見怪不怪了。”我無聲苦笑,“這半個月,可能把普通人這輩子能見過的鬼都見了。所以紮根到底是什麽?”
“就是它把自己三魂當中的生魂與你的強行纏在了一起。人有三魂,其中生魂主命門。”秦慕雨拉了把凳子在我床前坐下來,“說的簡單點兒,我如果要從你身體裏把它拽出來,同時也會把你的生魂一起拽出來。也就是說,把你的生魂抽走,你就會死。”
被天雷轟得多了,大概就真的麻木了。我近乎麻木地聽他把這些說完,腦袋裏空白一片什麽想法都沒有,像是一個被判了死刑馬上就要執行槍決的人,站在刑場,隻等最後的那一顆子彈幹幹脆脆地把我爆頭,也好過現在鈍刀割肉一點一點淩遲似的磨人。
“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是個非常凶的魂,因為長寄居人腹吸食精血,所以我們習慣稱之為‘腹鬼’。”
“可它說要吃掉我的內髒……”
“那是因為你的體質特殊,吸精血的過程太長,雖然不知道它為什麽這麽迫不及待,但他既然說要吃掉你的內髒,應該是有什麽原因,讓它無法等待那麽久。”
有什麽原因而無法等待那麽久麽?
那個原因,是唐鎮吧?
它稱呼唐鎮為“鬼首大人”,這麽說來,那應該是個讓它很忌憚的存在才對。
我忽然想起那天那個一身黑衣的老色鬼走前的最後一句話,他說,以後再遇到危險的時候,要叫他的名字,他會救我。
死馬當活馬醫,我忍不住動動嘴唇輕輕喊了一聲那個名字……
“唐鎮,”這是我第一次把他的名字叫出口,用那種幹啞倒不似人聲的聲音。但是說出這兩個字,就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就仿佛這個陌生的名字已經在無知無覺中叫過千萬遍了一樣,讓我覺得無比順口——哪怕當初當麵叫整天在電視上出鏡的蕭靖鐸的時候,也沒有這樣順理成章。
聽見我喊,秦慕雨原本正落在我腹部的目光看過來,“小老虎,你在叫誰呢?”
“沒有,”否認幾乎是下意識的,當我意識到我在找來抓鬼的獵鬼人麵前,卻隨口掩護了一隻所謂的看似非常危險的猛鬼時,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是話已出口,秦慕雨眼神正探究地打量著我,我別開頭,“我是想問你,你的意思是說,隻要我活著,就沒有其他辦法把它弄出來?”
“當然不是!”忽然之間,原本有點兒垂頭喪氣的秦慕雨像是被打了針雞血,挑著眼皮兒對我狡黠地眨眨眼,“有我這個少年天才獵鬼人在,小小腹鬼,豈有奈何不得的道理?”
他瞬間又胸有成足信心滿滿,可是我卻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此刻裝著一隻鬼的肚子,心有餘悸,“就在前不久,你也曾像這樣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證,我沒事。”
“當時你確實沒事啊……”自稱少年天才的秦木魚同學撓撓頭,不自在地申辯,“它是在我離開之後又找上你的。不過話說回來,居然沒有考慮到你體質易積陰的問題,讓這東西有機可乘,確實是我的疏忽。”
“體質積陰又是什麽意思?……我隻聽說過積陰地。”不管是鬼還是陰陽道上的獵鬼者,他們的專有名詞太多了,在這些事情裏被迫浸淫久了,我感覺曾經我所習慣的正常人的活生生的世界正在離我越來越遠。
“啊,如果你明白積陰地的話,那這個就很好解釋了。”秦慕雨頓了頓,手指在半空中劃拉了幾下,一邊說一邊講。我意識到他在畫什麽東西,試圖讓我更直觀地了解他的話,可是他畫畫的技術太……抽象,他比劃了半天,我半點也沒看懂,直到他把話說完,我才根據他的話,勉強總結了一下所謂的體質積陰,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就好像是某一塊土地能夠容納禁錮陰魂一樣,某些人的身體,在一定的條件下也可以變成這樣的一個類似於的東西,容納一定量的陰魂。
隻是這種能夠積陰的身體極為難尋,而且就算萬裏挑一的找到了,根據人類自身承受和某些特定因素的不同,一個能夠積陰的身體,能夠容納陰魂的數量也是不確定的。
大多數積陰的身體能夠容納禁錮幾十到幾百的陰魂,但是有極其可怖的,一個身體就能夠鎖住萬餘亡魂,也不會爆體而亡。
這簡直就像是玄幻小說裏的段子,如果不是真真切切地發生在我身上,打死我也不會相信這麽無厘頭的事情。可是事到如今,卻也由不得我不信:
“所以……不管是這個腹鬼,還是你說的那個在我身上打了猛鬼之契的鬼,它們找上我,很有可能都是因為……我的身體可以積陰?”
“給你身上打了個印兒的哪位我不知道,但是現在你身體裏這一隻,一定是因為這個。”
“可你當初不是說我身上的鬼契具有排他性麽?隻要有那個東西在,其他的猛鬼陰魂都無法再上我的身?”
“因為腹鬼害人,不叫附身叫寄居。前麵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它們通過偷偷寄居在人體內吸食精血而獲得力量,但是通常情況下,這種從內裏被吸空的過程是非常緩慢的,它們一般也不會把宿主完全掏空,都是這個身體吸一點再換另一個身體,被吸了精血的人類頂多也就是感到頭暈乏力沒精神,但是不會傷及根本。就像你身上這隻寄居在那個孕婦身上的時候,如果不是孕婦忽然出了車禍,從孩子失去胎心而不流產這一點看出問題,它也是不會被人注意到的。所以說,即使你身上背著鬼契,但是按照腹鬼吸精血的速度一般速度,因為你身體的消耗變化非常慢,所以反應也會相應的緩慢,等到被你的契主發現你的身上有不對勁兒的時候,腹鬼恐怕已經心滿意足地從你身上離開,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秦慕雨托著下巴,一臉憐憫地看著我,“不過你現在的情況就有點兒苦逼了——你身上的這隻鬼明顯是知道你身上有鬼契,它惹不起你的契主卻有貪圖能夠從你身體裏獲得的力量,所以才豁出去地鋌而走險,放棄吸精血而趕在你的契主趕回來之前直接吞掉你的內髒掏空你——如果一切順利,等你的契主發現這一切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它已經逃之夭夭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有一種“閻王好鬥,小鬼難纏”的感覺……
我一個頭兩個大地抬手揉揉昏沉沉的腦袋,“那現在應該怎麽辦?總不能等著它真的把我的內髒掏幹淨吧?”
似乎不能接受自己的專業技術水平被我一再質疑,秦木魚同學激動地反駁我,“開玩笑!我的紅繩還纏在你四肢呢,它怎麽可能繼續掏?!”然而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忽然又有點為難地看著我,“不過接下來,我要去找把你身體裏那東西轟出來的材料,所以你恐怕要自己待上一陣子了。”
“……一陣子是多久?”
“大概半天時間,天黑之前我一定回來。”
“你去找什麽?”
“……艾草。”
“什麽?”我整個人都怔了一下,霎時間以為自己現在不太靈光的耳朵聽錯了,“艾草?那東西能驅鬼?!”
“當然不能。隻不過是所有腹鬼無一例外的都極度討厭熏艾的氣味兒。”秦慕雨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所以,要在不傷害你的情況下把你和它糾纏在一起的生魂分離開來,就隻能燃燒大量艾草的氣息熏它,使它受不了從而自動放棄了。”
我毫不掩飾自己滿臉的懷疑,此刻幹癟蒼老的聲音,幾乎都應景兒的帶上了顫巍巍的震動,“……聽上去不太靠譜。”
娃娃臉立即對天豎起三根手指,“我以我五年獵鬼人的職業道德向你保證。”他維持著舉著手指發誓的姿勢,忽然漸漸收了嬉笑的表情,一臉正色地告訴我:“這種燒艾的方法,需要大量的艾草,事出突然,我隻能到各個藥店去收,不過我會盡快回來,在我沒回來之前,無論發生什麽,你記著,千萬——千萬不要走出這間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