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活人住進死宅…
好熱……
周圍像是有熱源在源源不斷地烘烤著我,黑甜的睡夢中,我逐漸汗流浹背,直到終於無法忍受地睜開眼睛坐起來,扯著衣領鬆開領口的兩顆扣子,被熱得滿心煩躁。
“醒了?”低沉溫潤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我下意識地循聲轉頭,唐鎮那張臉與我近在咫尺,看不見光的沉黑瞳仁,正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現在我終於相信為什麽總是聽見那句話說“人的潛能和適應力都是無窮的”,原來不管是什麽環境,經曆得多了,無論心裏有多排斥,真的也會逐漸習慣——就比如我現在,怪事遇得多了,見鬼也見得多了,雖然被他嚇了一跳,但是驚叫在脫口而出的前一秒,被本能地壓住,又咽了回去……
我環顧四周,發現此刻正身處一個類似古歐城堡式建築的房間內,室內光線昏暗,然而兩個壁爐全都燃得正旺,借著火光,我看見高高的穹頂下麵,窄而高的拱形窗子彩色玻璃被上麵繁複的雕刻花紋切割成一塊塊,束在兩側的窗簾看起來華麗而厚重,下方垂綴的流蘇幾乎碰到了地上鋪著的厚厚的長毛暗紅色地毯,而在上麵,古色古香的歐式家具處處都透著內斂而華貴的味道。
——這一切看起來像是一個極近苛求的導演在拍電影時的安排的道具布景一樣,無論是風格還是氣質,這裏所擺放的一切都與建築帶給人的感覺完美的協調統一。
而我不知道為什麽,竟覺得這個房間莫名其妙的有點眼熟的……熟悉。
或許是曾經在哪個電影電視劇裏看見過這樣的場景吧……
我整個人從裏到外都累得厲害,實在懶得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浪費所剩無多的精力,所以收回目光的時候,我就自動自發地把這樣怪異的疑問拋到腦後,轉而問唐鎮一個幾乎剛剛醒來的所有人都會問的問題:“這是哪裏?”
在我觀察這個房間情況的時候,唐鎮的眼睛卻一直在打量著我,我不知道他會在我的反應和表情上觀察出什麽,隻聽他隨口回答我,“我家。”
“啊?”完全沒料想到會是這種答案,我愣了一下,當然這瞬間的怔愣也盡數落盡唐鎮眼睛裏,接著,我聽見他低低的笑聲,仿若揶揄,卻又帶著幾分我不明所以的嘲弄,“怎麽,在你們活人的想法裏,流離人間的鬼就一定都得是孤魂野鬼,要麽無根漂泊,要麽隨遇而安?還是說,你覺得死了的人就隻會待在現在公墓的彈丸之地?”他挑挑眉,雖然我與他人鬼殊途,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他嘴角勾起的樣子實在好看。如果不是被他後麵的話駭到,或許我能看著他的臉出神得更久一點兒……
“或者我說這裏是我的陵寢,這樣的說法更容易獲得你的認同和理解?”
……我發誓我剛才疑問的動靜不是因為這個。
那完全是出於“一覺醒來居然進了鬼屋”的驚怖猶疑,以及對“一隻鬼的居住水平和生活檔次竟然比人類高得多”這種事情發出的感歎……
“我就是沒想到……咳,原來死了之後,還能住的這麽好。”我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因此湧起的尷尬讓被熱醒的我更加難受,我不舒服地又向後鬆了鬆貼在脖頸上的衣領,抬手在汗濕粘膩的額頭上抹了一把。
估計我做這一連串動作的樣子大概是比較糙漢的,以至於當我重新看向唐鎮的時候,這位傳說中的鬼首大人表情實在不怎麽自在,“你熱?”
“我是被熱醒的,你說呢?”奇怪我真的並不怎麽害怕他,忽略掉他在背地裏暗搓搓跟著我的時候,算上現在這次,我真正清清楚楚跟他打照麵的次數連五根手指都數的過來,可是幾次下來,我卻已經莫名其妙地幹這樣用反問句嗆著這位鬼首大人說話了……
我說著,又指了指燃燒正旺的壁爐,“不熱麽,你幹嘛把它們都點著?”
那一瞬間唐鎮的表情很微妙,他先是不解地看了一眼壁爐,又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盯了我一眼,然後才操著他那把獨特的沉和平穩的嗓音,言簡意賅地回答我:“怕你冷。”
在短時間內腦子裏快速閃過諸如“點火大概是鬼魂身為陰冷之物的生存需要,當然也可能是唐鎮做人時的古怪癖好”等原因之後,聽見這樣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我結結實實地被噎了一下,瞪著眼睛眨了眨,憋了半天才困難地擠出一句,“……謝謝。但是,”伸手指指我到現在還在冒汗的額頭,又指指不遠處爐火旺盛的壁爐,我匪夷所思,“你不熱嗎?”
“我感覺不到。”唐鎮毫無誠意地遺憾聳聳肩,隨手輕輕打了個響指,就在聲音落下的瞬間,兩個旺盛燃燒的壁爐就跟被當頭澆了一缸冷水似的,瞬間熄滅得連火星都看不見,霎時間偌大的房間裏黑得連一個火星兒都沒有了……
我在驟然之間滿眼漆黑中,聽見前麵男人毫無改變的平淡聲音,絲毫也沒有被光線的改變所影響,“這裏跟快入夏的陽間氣候環境截然不同,我怕你初來適應不了,沒想到……你的身體居然還挺隨遇而安的。”
“……”我也許真有個隨遇而安技能滿點的身體,可我實在沒有快速適應光線變化的眼睛,眼前突然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積壓深藏在心底的對黑暗和鬼神之事的恐懼幾乎立刻就壓不住地竄上來,我不自覺地揪緊自己的衣襟,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緊張到發緊,“我說……您能把燈打開嗎?”
唐鎮的聲音在我頭頂高高在上的傳來,我幾乎可以感覺到黑暗中他黑沉沉的目光卻如同鷹隼一樣準確地捕捉到我,“這裏沒有電。”
我一定是被接連不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逼出了心理陰影,明明剛才還能麵對唐鎮談笑自如,可是失去光線,我卻覺得自己乍然被無邊黑暗吞沒,緊張害怕得根本不敢睜開眼睛。這種情況下,按照常理,也許我就該哀求眼前的這位所謂的鬼首大人把我放回人界了,可是此時此刻,我神經緊繃不過腦子說出的,卻是氣急敗壞的一句……
“——連蠟燭也沒有嗎?!”
這句話出口,連我自己都被那理所當然頤指氣使的氣勢嚇了一大跳,害怕觸怒唐鎮,我精神一凜趕緊想要說點軟化挽回剛才的失禮,可是還沒等我再說話,卻聽見站在我旁邊的男人歎了口氣,我仔細辨別他的語氣,似乎沒有生氣的意思,“死了太多年,已經忘了活人生活的基本需求了。”
隨著他似是遺憾的一聲歎息,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他無聲無息中摸到了開關一樣,漆黑的室內驟然重新亮起火光,目之所及,華麗的燈台上,白色蠟燭映襯偌大空間燈火通明。
唐鎮的臉終於又在我眼前清晰起來,看我視線盯著滿房間的白色蠟燭一語不發,他語帶戲謔地輕嗤一聲,“湊合湊合吧,好歹我一個死了這麽多年的人了,你總不能要求我房間裏插著紅燭吧?”
“……”我默然無語地眨眨眼適應忽然又乍然通亮的光線,毫無道理地越來越覺得這位鬼首大人說話的方式有點莫名其妙的熟悉,被他無端噎了一下,我再不害怕也沒有跟一隻鬼針鋒相對的勇氣,轉了話題,“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沉寂之穀,陽間和鬼界的空間夾縫。”
我簡直無法想象唐鎮是怎麽把我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帶到這個詭異的地方來的,頓時整個人都悚了,忽然又想起之前腹鬼口口聲聲叫他“鬼首”,忍不住就問這個看起來貌似在鬼界神通廣大的男人,“……我在這裏多久了?”
“睡了三天了。”
“三天?!”一覺睡了這麽久,萬一蕭靖鐸聯係不到我怎麽辦?他給我打電話了嗎?他會著急嗎?我下意識地抓起被唐鎮放在床頭的手機,可是劃開屏幕的同時,唐鎮好像又窺探了我內心一樣,對我心中所想了如指掌,幽幽地先說了一句,“別看了,人間的通訊信號到不了這裏。”
“……”手機上果然是無服務——不僅如此,我還清清楚楚地看見手機上的時間分明還是我遭遇腹鬼襲擊昏迷的那一天!
“沉寂之穀的時間是完全靜止的。”
大概是因為完全同時通訊聯絡的可能,我有些控製不住地煩躁,放下手機,我不滿地仰頭回視他,“我說……您能不能不要總是窺探我在想什麽?”
“嗬,”破天荒地,唐鎮竟然輕笑一聲,他沒回答能還是不能,隻是看著我,眼神裏透出不置可否卻又仿佛置之度外的一點兒笑意
碰了個軟釘子,我揉著昏沉沉的頭,知道這個要求基本上已經算是被拒絕的了,也就不再糾結地轉而問他,“襲擊我的那隻鬼口口聲聲叫你‘鬼首大人’……這是什麽意思,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還是我第一次親口問他這個問題,上次周錦寧問他的時候被他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本來我也沒抱多大的希望他真的會回答我,所以當看見他在我——或者說他的床邊坐下來的時候,我以為他忽然在我眼前近距離放大的臉是想告誡我不要問不該問的事情。
但是我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就著這個側身坐在床上、隨手拿過我的手機把玩的姿勢,回答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