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鬼首大人

  “所謂鬼首,其實究竟是怎麽叫起來的,真要說起來,我也不太清楚。”唐鎮高高拋起我的手機,在看也不看地準確就手接住,遺憾地聳聳肩,“也許是做鬼做得太久,所以是新入鬼道的小崽子們想出來的一種對老人家的敬稱,也說不定。”


  就像聽了一個冷笑話。他說這些讓我實在沒法走心,眼神不由自主地緊跟著在唐鎮手裏忽上忽下的手機,心裏跟隨著每一次他拋上接下而顫抖,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把我剛換沒多久的玫瑰金色小水果手機屏幕摔個粉碎——假設萬一要是真的摔碎了,如果肇事者是個人——比如人傻錢多的蕭二少,我還能要求他賠償個新的給我,可現在手欠的他是個鬼啊,我實在無法想象萬一要是我擔心的事情真的出現,唐鎮抓著一打冥幣扔給我的場景……


  那畫麵太美我不敢看。


  然而我擔心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我等了半天,卻沒聽見他再說下文,這才意識到這就是他打算對我解釋的、他身份的全部,頓時槽多無口,“……唐先生,聽您說完這些,我忽然想到我們人類中前段時間很流行的一句話,您想知道嗎?”


  唐鎮看著我,眼底第一次浮起一點兒感興趣的意思,“你說。”


  “那就是——”我深吸口氣,看著他,一字一句地把那句已經在我心裏盤旋了好幾個來回的話說出來,“‘您說的話,我連標點符號都不信’。”


  “嗬……嗬嗬嗬嗬,”他忽然無端地笑起來,與之前我曾聽見的冷笑或者戲謔的笑意不同,這笑聲帶著輕輕的沙啞的震動,從他嗓子裏發出來,甚至給我一種真實的、那完全是真正發自肺腑的聲音一樣的感覺,直到他的笑聲後來輕漫停下,他放下手指,抬手用冰涼的手指輕佻地在我側臉上拍了拍,似乎覺得好玩似的,“季琥珀,你還真是……睡了三天,竟把膽子也睡大了不成?上次見麵還在我麵前大氣也不敢出,現在居然敢這麽懟著我說話了……這前前後後的變化,如果不是我在你的靈魂上烙了印記留了記號,我都快要忍不住懷疑現在這個人不是你了。”


  “……”連我自己也感覺到了這樣的變化,所以更加無從反駁的我情不自禁地咬著嘴唇,低頭回避他的目光,忍了半天,還是試圖解釋,“因為那隻腹鬼口口聲聲那麽叫著你,分明就是非常忌憚的樣子……還有前幾天的周錦寧,它們似乎都特別怕你。——我不覺得它們對你的那種忌憚是源自你是一個老人家。”


  “鬼界有鬼界的規矩,因為你不是這條道上的生靈,所以你才會覺得這一切都讓你好奇和不能理解。”唐鎮放下手,對我挑挑眉,“其實仔仔細細的說明白,和我剛才總結給你的那一句話,原則上一點區別都沒有。鬼界以實力為尊,以鬼帝為最高,修為實力僅次於鬼帝的,被稱為大尊,理論上鬼界大尊跟陽間以前的諸侯或者將軍也差不多,就是統禦一方土地,管轄轄區眾鬼的首領。鬼界沒有那麽細致的次序,按照正常的排位,大尊之下,也就沒有其他固定的稱謂了。所以,鬼界官方的語言裏,自然也沒有什麽‘鬼首’這樣的叫法。”


  “那纏上我的那隻腹鬼為什麽口口聲聲的那麽叫你?”


  “因為鬼界除了至高無上的鬼帝,還有極少數與大尊實力相當卻因為某種目的而故意隱在暗處的‘散戶’,有些好事的小家夥們,總是在偶然見過其實力之後,給胡亂冠上這樣那樣的名稱,願意是為表尊敬,有些稱呼時間長了也就傳得範圍廣了。但其實我覺得,它們最初想出起敬稱這樣的事情,隻是為了給那些被自己發現的散戶們做個標記……差不多就跟牛頓發現了力學的三大定律,所以人們把它統稱為牛頓定律的意思是一樣的。”


  “……”為什麽我覺得今天看見的這個唐鎮就像個打開方式出錯而跑出來的贗品一樣,與之前幾次我在陽間時見到他的那種霸氣側漏不苟言笑的樣子判若兩人呢……


  “現在又沒人惹我,我幹嘛要無時無刻端著架子擺著一副死人臉?”唐鎮窺探我內心所想簡直就想是快要習慣成自然一樣,我一邊麻木地聽著他反駁,一邊吐槽他“你本來就是個死人”,也懶得再管是不是這話也會被他知道,自顧自地接著問:“所以說你是個‘散戶’?”


  唐鎮偏頭勾著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對我挑挑眉,“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那你的力量,也跟你剛才提到的那些‘鬼界大尊’一樣嗎?”隻次於鬼帝的力量啊……那得是多恐怖的存在。


  “這個啊,”唐鎮神神秘秘地眨了下眼睛,卻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誰知道呢。不過,就算打不過那些老家夥,對付那些流離人間的毛頭小鬼們,綽綽有餘了。”


  什麽叫“那些老家夥”……唐鎮都已經快九十歲了,被他稱為老家夥的,那得妖精到什麽地步?!


  “真正修行鬼道的,莫說幾十年,就是幾百上千年,也不過是彈指眨眼的瞬息之間而已。”唐鎮頓了頓,忽然語氣沉下來,扳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直視著他,聲音有些低低的沙啞,緩慢的,夾雜著某些讓我寒毛倒立的曖昧,“所以說,如果按照我活著的年紀算,娶了你這麽個能當我重孫女兒的丫頭做媳婦兒,倒也還算是不賠有賺。”


  他聲音沉緩而溫和,尾音帶著磁性的輕顫,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致命誘惑。


  我害怕他又這樣明目張膽地亂來,趕緊試圖掙脫開他的桎梏,縮著向後退,知道後背抵住一場冰冷的床頭——我還想再往後蹭,卻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拽住了,他難得沒有強橫地逼我做什麽,就維持著我與他拉開的這段距離,阻止我繼續後縮的動作,我皺眉不滿,他卻忽然露出牙齒對我陰森森地笑了一下,“這床不結實,你再往後退,可就真的掉進鬼界回不來了。”


  “……”我想給他寄刀片兒。


  唐鎮皮笑容不小地看著我,“給我寄刀片兒的話,這地方陽間的快遞是進不來的,你就別指望了。陰差倒是偶爾經過,問題是……你敢跟它們那寄嗎?”


  ……說好的人鬼殊途呢?!為什麽我一個大活人,要待在人間與鬼界的夾角,跟一隻老色鬼討論寄刀片兒的快遞問題啊?!

  “好了好了,別一副要咬人的樣子了。”唐鎮看著我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終於鬆開攥著我手腕的那隻手,大概還是考慮到我對他的顧忌,他又從床上站起來,後退了一步,與我拉開了一個能夠讓我暫時放下戒心的距離,“你是血肉之軀,不是靈體,不宜在這裏久待,既然醒了,收拾收拾,我送你出去。”


  我發誓這是我從醒來後聽到的最好聽的一句話,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我幾乎是立刻從床上跳下來,雖然霎時間手軟腳軟腦袋充血似的感覺讓我差一點又栽回到床上,但我還是在緊要關頭一把抓住床幔穩住了,盡管在我不小心將整個床幔都拽下來的瞬間唐鎮的撲克臉上僵了一下,但我已經全然顧不上這些地催促,“不用收拾了,我現在就可以走!”


  唐鎮的目光順著我的身體一路向下,最後停在我腳下一大片布幔上,“……可是我覺得,我應該先收拾一下。”


  對於擁有超自然力的一隻猛鬼而言,所謂的收拾收拾,把厚重的床幔重新掛上去也不過就是彈指之間的功夫,我看著他跟我一樣站在一堆布幔之中,最後彎腰撿起地上床幔的一角又站起來,在他作勢要掛上床幔的時候掃了我一眼,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隨口告訴我,“閉眼睛。”


  我做了二十年的正常人,聽見他說,根本就不需要多加思考就下意識地以為他是怕掛床幔的時候,抖動布料的灰塵落盡我眼睛裏。而當我保持著這個想法,在不過轉瞬的時間裏,又聽見他說了一句“可以了”,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看著眼前的現代建築,曬著即將入夏的暖洋洋的正午陽光,腳踩在踏踏實實地瀝青水泥馬路上,當我僵硬遲緩地轉動著眼珠看著機場拉著行李箱來來往往旅客的時候,我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就這麽這個眼的功夫——就這麽一下下的功夫,就在我以為他剛剛在沉寂之穀掛好床幔的時候,他居然已經帶著我,重新回到了陽間這片活生生的土地上!

  我像是觸電一樣慌忙地在身上尋找手機,兩手顫抖地渾身上下摸了一遍,唐鎮才慢吞吞地把握著我手機的手攤在我眼前,我甚至沒有心情對唐鎮惡劣的行為做任何反應,連忙打開屏保,卻清清楚楚地看見手機滿格信號的旁邊,顯示的日期已經自動變成了三天之後的日子!


  這仿佛能在時間空間當中來回穿梭瞬移的技能簡直……太詭異太神奇太可怕了!


  “是不是覺得有隻鬼做老公也挺好的?”唐鎮低低的聲音在我邊上傳來,我下意識地偏過頭去看他,隻見他的臉在正午強烈的陽光下,竟有些如幻想一般稀薄得看不真切。


  這景象嚇了我一跳,本想問他作為一隻鬼,這麽囂張地曬太陽真的不要緊嗎,可是還沒等我說,他已經抬手指向了機場的一個出口,“蕭靖鐸待會兒會從那裏出來。他帶了你想要的人回來,你去找他吧。”


  就這麽一句,我再想不起來原本自己想說什麽,所有的心思都被吸引住了,“你怎麽知道?”


  “用不著管我怎麽會知道,你隻需要按照我說的去找他就行了。”唐鎮大概是真的被太陽曬得不舒服,連說話都帶上了略微急切的催促。


  我第一次聽見他用這種似乎有點著急的語氣說話,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擔心這隻在我身上戳烙印的老色鬼,當即也不敢再多說什麽,隻點點頭,就朝著他隻給我的那個出口方向走。


  當我快步走到出口的時候,再回頭,先前唐鎮站著的那個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而就在此時,我聽見那個我所熟悉的清朗的聲音,隔著遠遠的距離,肆無忌憚地高聲喊我的名字——


  “琥珀!”


  我回頭,霎時間手上一鬆,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可是我已經再無暇去管這個。我的視線穿過熙攘人群,目之所及,準確無比地循著聲音找到那個讓我莫名想念的男人,而隔著遠遠的距離,原本有些臉盲症的我,卻一眼就認出了拉著一隻行李箱,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男人!

  ——蕭靖鐸,真的把鬧失蹤的律師張楓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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