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薑還是老的辣
在聽完唐鎮跟我說他和赤金之間的恩怨後,我就從沒有過任何想要勸解他放下仇恨的蠢念頭。
兩次殺妻之仇,簡直不共戴天。
如果能放下,唐鎮不必為此流離人間數十載,如果能夠放下,也輪不到幾十年之後的我站在這裏對他說規勸之詞。
從他對我說出這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和赤金之間遲早要有個了斷——哪怕魚死網破,哪怕灰飛煙滅。
但是讓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殺了赤金的女兒。
從他的語氣上看,應該是在赤金殺了慕晴之後,他為了報複,所以動手要了赤金女兒的命,並且……從他的措詞上聽得出來,當初下手的時候,道長的女兒死的一定不太痛快……
所以,這一切恐怕並沒有我當初想的那麽簡單——就算沒有我的存在,赤金知道唐鎮在東寧,也一定會想方設法的除去他。
道士要殺鬼給女兒報仇,鬼要索道士的命為妻子雪恨。
冤冤相報,糾纏了幾十年,到了現在,這通電話,卻隱隱的有一種雙方都即將要有個了斷的意思。
果然,唐鎮說完,赤金在那邊笑起來,那笑聲聽起來極度陰沉,無論是與他曾經出現在我麵前的口無遮攔玩世不恭的老頑童樣子,還是與他為我診脈時一本正經高深莫測的隱士高人的樣子,都對不上路。他那種音調,有那麽一瞬間,甚至讓我覺得在對麵說話的是一個邪魔外道——
“嗬嗬嗬嗬,一別多年,當初被我攥在手心裏唯命是從的地獄小鬼,如今既然敢這麽有恃無恐地跟我說話,這麽說來……你是找到解開你身上命門蠱的法子了?”
唐鎮微微垂了下眼,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悠然冷笑中,聲音卻突兀拔高,原本低沉的聲音霎時間仿佛在無形中凝成一條線,甚至震得我嚇了一跳!
“或者,我隻是想看看多年前已經墮入魔道的赤金道長,如今的功法修煉得如何了?”
他忽然抬高聲音,無外乎就是想把這個信息同時也被別人聽到,而我就坐在他身邊,所以他這麽做應該隻有一個目的——秦慕雨。
他是故意說給秦慕雨聽的。
可就算唐鎮的目標不是我,我卻也被他和赤金的對話透露出來的信息而感到無比駭然。
——唐鎮上有“命門蠱”。我雖然不知道這東西是幹什麽的,但從赤金的說法也能推斷出來,一定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而赤金……那個身穿鶴氅,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隱居道長,居然已經在多年前墮入魔道了?!
這是真的麽?
如果是,魔和鬼,聽上去簡直誰都不比誰更幹淨……
可是,如果是真的,看唐鎮和木魚原本表現出來的樣子,那麽這件事,木魚之前一定是不知道的。那他現在忽然聽見這樣的消息會怎麽樣?會震驚嗎?會相信嗎?
——他多半是不會相信唐鎮的。但如果唐鎮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木魚去問赤金的話,那他會有危險嗎?
霎時間我心裏湧出無數讓我坐立不安的問題,我忐忑地緊緊咬著嘴唇,眼睛再不敢眨一下地盯著身邊的男人,而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緊張,忽然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沉沉看了我一眼……
他眼底寒意未退,忽然這麽看過來,那打量的眸光淬著冰冷的溫度,我心髒猛地一縮,頓時僵在那裏。
因為被嚇著了,後麵他和赤金說了什麽,我全沒聽清。
直到他不知什麽時候掛斷了手機,伸手在我眼前晃晃,“丫頭,回魂兒了!不過就看了你一眼,至於嚇成這樣麽。”
我倏然打了個寒戰,猛地驚醒,看著唐鎮的目光還帶著來不及褪去的戒備,猛地抽回被他攥著的手,死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他卻又伸手揉揉我的頭——這儼然成了他安撫我的標誌性動作,剛才那邪性的可怕眼神已經如冰雪消融般從他眼底消失得無影無蹤,黑白分明的沉和眸子裏,淺淺的寵溺和縱容又毫不掩飾地浮現出來……
他一下下地撫摸我的頭,好像是個長者在疼惜地撫摸晚輩,又像是個主人在愛憐地撫摸他的小貓小狗……
“我知道你又要有問題要問我了,問吧,我都回答你。”
“……”我的確有一肚子的疑問,可是被他這麽一說,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先不要問,隻聽我說就好了。”剛才的冰冷氣息逐漸褪去,那讓我熟悉的鬆針香味兒淺淺地鑽進鼻腔,仿佛冥冥之中跟隨著它主人撫摸我頭發的動作,一起一下下地安撫我忐忑不安的心。
我在這種撫慰中逐漸放鬆下來,鬆開差點被咬破的嘴唇,忽然覺得,有這樣一個能讀懂自己內心想法的人在身邊,其實也不錯。
“先從最開始說起吧,從你接到秦慕雨電話,又被他嚇到的時候。”
我眨眨眼,他開了這麽個頭兒,我忽然想起來哪裏不對勁——
“你是什麽時候跑我房間裏來的?”
“你的小木魚發飆的時候啊,”唐鎮饒有興味地對我聳聳肩,“他咆哮的分貝都快震塌我家房梁了,還指望我聽不見麽?”
“……”秦慕雨剛才憤怒之中教訓我的幾句的確喊得驚天動地,我耳膜到現在都被震得生疼,被唐鎮聽見,倒也不足為奇。我噤噤鼻子,把他停在我後腦的手拿下來,“好了,你可以繼續說了。”
反正我心裏想什麽他都知道,我也懶得再說出來。
唐鎮挑挑眉,抬手屈指刮了下我的鼻子,“其實這件事,我當初就跟那個姓秦的小子聊過,當時我就是想借著他的嘴告訴你這件事,可惜直到今天,他卻也隻對你說了一半。”
“積陰之體向來都是鬼界諸多生靈尋找和爭奪的目標之一,因為積陰之體不僅能容納陰靈,還有另一個作用——就是與鬼雙修。”他說著,忽然頓了一下,微微向一邊勾起的嘴角看上去有點兒狡黠,“什麽是雙修,還用我再跟你解釋一遍麽?”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各種小說電影電視劇和民間流傳下來的對於“雙修”的說法,就算不完全正確,應該也八.九不離十。
我隻覺得這種事情從唐鎮那張毒嘴裏說出來,一定會有哪裏不對。
所以我趕緊搖頭。
男人意料之中地笑笑,居然沒有揪著這個不放,“積陰體就跟積陰地一樣,都是對鬼道眾生的修行非常有益的東西。而你的體質又比其他積陰體更加特殊一點兒——這也是我在跟你洞房那天才知道的,所以我發誓,當初把你帶去民政局領結婚證,真的不是那時候對你的身體有多麽的覬覦。”
“……”唐鎮說的誠懇,可是我卻覺得這話聽起來無比的別扭。
換到活人的婚姻上麵,差不多這話就可以等同於一個男人在婚後對女人說:老婆,請你相信,我當初娶你,絕對不是因為對你的身體有想法——這不是太詭異太奇怪了麽?!
可是把說話的場景在換回到現在,聯想當初在機場我哭著喊著求著他娶我,和那個混亂不堪又讓我羞恥難言的夜晚,這一切卻有讓我槽多無口的有口難言……
我欲言又止,滿肚子槽點想說卻又說不出來的樣子讓唐鎮嘴角勾起的笑容更加深刻,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無法確定此刻坐在我麵前的男人跟剛才與赤金講電話的是同一個人……
然而唐鎮卻沒讓我這種疑惑存在太久,接著他就說道:“不過,後來因為知道了你體質特殊,所以也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有了跟你結契的想法——這樣那個與你有陰婚之約的冒頭小鬼就再也不敢來騷擾你了,而且,從那以後,你就會隻屬於我一個人。”
“至於我一直對你說的我要你的身體……其實原因很好理解,我當時對你的小木魚說過同樣的話。”說到這裏,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有點兒尷尬似的,抬手揉了下鼻子,掩飾什麽一般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然後終於慢慢說道:
“我之所以要把你攥在手裏,未必就是一定要用你的身體做什麽,但是我必須要得到對你的絕對占有權——這就好像是你雖然從不在家裏吃飯,但總是會買幾包方便麵放家裏一樣,因為那既是備用品,又是……有備無患的必需品。”
他說這些的時候始終觀察的我的表情,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越來越小,而當他最後一個字說完,我卻一副見鬼(雖然他本來就是鬼…)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一臉吃了蒼蠅似的不可置信,“所以……我在你眼裏,其實是你有備無患的方便麵?!”
“雖然比喻起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但是實際上並不是一回事……”唐鎮少見地有點兒底氣不足,他試圖解釋,然而他一本正經的解釋聽在我耳朵裏卻隻是在一下一下地越描越黑,“畢竟我對方便麵是不會產生占有欲的。”
“……”我呆滯麻木地看著他,忽然很想出去買箱方便麵,回來全都扣在他腦袋上……
然而下一秒,我卻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我忽然意識到一個比方便麵更加讓我震驚的問題。
“唐鎮,”我看見他瞳仁裏映出的我,此刻臉上表情簡直古怪難以形容的地步——如果硬要形容,那簡直就是喉嚨裏卡了隻死耗子,但是因為體量太大,所以橫亙在那裏,讓我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的感覺……
“你說你的目的是我的身體,但是如果我隻是像現在這樣待在你身邊,而假設如果你永遠不會使用到我這個你們所謂的‘積陰體’的話,那是不是就意味著——鬼契永遠都不會解除?!”
唐鎮點頭,那種始終隱含包容的好像再看一個小傻瓜似的表情裏終於多出了一點兒讚歎,那一刻,他笑的簡直像一塊兒已經修煉成精的老薑——
“理論上來講,是這樣的。”
所以我昨天跟他約法三章中最重要的那一條——等他“目的達成就放我自由”的約定,根本就是一張空頭支票!
我麻木茫然,目瞪口呆,看著眼前這個心機男,隻有一種天地悠悠愴然而涕下的滿懷悲涼和無限熱淚逆流湧進心底的憋悶鬱卒……
薑還是老的辣。
九十歲的老色鬼,我的確不是他的對手。
我現在隻想把廚房裏的薑一股腦地全塞進他嘴裏。
——沒有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