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老謀深算

  我真是受夠了陰陽道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名詞,聽他說完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我幹脆湊過去枕在他腿上,以一種準備聽一長串故事的心態仰著臉看他,“什麽是妖體本相?”


  “……這我該怎麽給你解釋,”他無比自然地摸上我的頭,像摸小狗一樣一下下用手指梳理我的長發,“舉個例子吧。人們經常會提到的狐妖,有時候它們會幻化成人類的樣子,有時候又會變回狐狸——狐狸就是它們身為妖精的本體,但是同時因為它們身上的超自然力,這個本體在需要的時候有可以幻化出許多個分身,這種基於妖精本體的基礎上出現的分身,與它本身的屬性、樣貌別無二致,是妖精本體樣子的展現,同時也是一部分力量的撐承載,它們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護本體,負責給本體提供養分,而這種分身隨時都會被本體收回。而‘分身’這種在人們通俗上籠統的叫法,在妖精的世界,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妖體本相的化身。”


  我聽的雲裏霧裏,大概明白了他是什麽意思,又好像什麽都迷迷糊糊的沒聽明白,皺著眉總結一下,我問他:“就相當於院子裏的那些花,是紫陌身體的一部分?”


  “你看見的紫陌是她修煉得到化成人形的樣子,而院子裏的紫藤是她妖怪本體的力量蔓延到陽間之後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他試圖更明確地給我解釋,然而我被繞得更加迷糊,他的話在我越發雲山霧罩的眼神中一下子頓住,定定地看著我,半晌終於放棄試圖解釋的欲望,麻木地點點頭,“好吧,如果你要這麽認為,一定程度上,其實也沒錯。”


  嗯……我等的就是這麽一句話,於是接著問他:“那你明明是隻鬼,為什麽要養著一隻藤妖呢?”


  明明養鬼才更名正言順一點不是麽……


  唐鎮要笑不笑地看著我,那笑容有點隱晦的,說不清到底蘊含著什麽的味道,半晌,才沉和的聲音,淡淡地問我,“你想聽實話?”


  唐鎮每次這樣,說出來的都是一些讓我感到震驚的答案,我莫名的有點猶豫,“你要是不想說,不說也沒關係。”


  “沒什麽不想說的,”唐鎮捋著我的頭發,淡淡的聲音,莫名有些泛冷地回答我,“我養她是用來對付赤金的。”


  “……”我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想到紫陌那個柔弱美豔的形象,在聯係上“對付赤金”這樣的目的,怎麽想都覺得不敢置信,“你都拿赤金束手無策,她卻能對付得了?”


  “萬物相生相克,個中緣由,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唐鎮不欲多說,他不想說的事情我向來不願意過多追問,忽然的沉默中,氣氛卻忽然有點尷尬。我想了想,忽然想起來另一件事,故意沒話找話地轉移話題:


  “被赤金埋伏的那天,你用刀劃出空間裂縫,赤金說你擅自引地獄之風進陽間——那是怎麽回事?”


  “……你的榆木腦子,難為你到現在還記得這事兒。”男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渾身上下都透著不加掩飾的、囂張的揶揄意味兒,“因為陰陽兩界雖然有路互通,但終歸是人鬼殊途,陰間和鬼界自古就有一條被雙方死守的鐵令:但凡鬼魂,不管是滯留陽間,還是魂歸陰界,決不允許把帶有陰界能量的東西帶入人間,以此禍亂人間,打破兩界秩序和平衡,否則陰魂將被判入十八層地獄,受千年酷刑之苦,鬼族則入無間地獄,永無超生。所以按說把起源自陰間的東西弄到陽間來是絕對不允許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麽人們說‘死後孑然一身空無一物’的原因,因為基本上沒有鬼魂之流敢違背鐵律把陰間的東西帶到陽間來。”


  唐鎮說起這些一派稀鬆平常的樣子,語氣輕描淡寫,可是我卻因此而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我搓著胳膊裹緊被子,再想起赤金說的話,隻覺得背脊一陣發麻,“那地獄之風……”


  “地獄之風顧名思義緣起地獄,而地獄與廣義的陰間不同——是生前犯錯死後也不積德的魂魄受罰償罪的地方,這一天跟活人們根據古籍經典所描述出來的地獄,其實意思差不多。而作為有罪靈魂的監獄和刑場,其中環境不用我說你也可以想象。在形成地獄之時同時出現的地獄風和地獄火,是地獄能量的直接體現——地獄之風直接拍在魂魄上都會讓靈體感覺到砂紙磨礪般的苦楚,地獄之火的話,不僅能灼燒魂魄,還能煉化人身。”


  男人說著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稍顯殘酷的笑容,“這兩樣東西中的任何一種,如果被大規模引入陽間,都足以造成陽間至少方圓百裏之內的大災難。”


  我知道他還沒說完,但是聽到這裏,我已經控製不住自己,驚悚地插話問他,“什麽樣的大災難?!”


  “什麽都有可能。輕一點兒的也許是狂風驟雨海水倒灌天火焚燒萬裏,重一點兒的……就有可能是地獄風引千萬惡靈入人界,地獄火活煉千萬活人收魂入陰間。”


  我臉色猛然巨變。


  唐鎮的目光始終都落在我臉上,看我變了臉色,立刻安撫地笑著掐了掐我的臉,“別這麽緊張,那天對付赤金時候的那點兒風,翻不出什麽大浪。那是骨刀割裂空間的時候自帶的能量引起了地獄風的共鳴,所以在劃破空間的時候買一送一直接刮出來了而已。畢竟——要向我剛才跟你說的那樣大規模的引動地獄風火,哪怕魂飛魄散,我也是不敢的。”


  也許是聽到的事情玄之又玄,倒是此刻我有點不肯相信他的話……“你那兩把刀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有鬼魂大規模把地獄風和地獄火帶到陽間的話,這個鬼魂會有什麽下場?”


  麵對我的質問,唐鎮換了個更舒服一點的姿勢,靠在床柱上,臉上還是那種漠然的,滿不在乎的表情,他聳聳肩,想了想,卻忽然問了我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剛才跟你提過,十八層地獄和無間地獄——你覺得它們是一樣的麽?”


  我怔了怔,“我潛意識裏覺得應該是一樣的,但既然你這麽問我了,那肯定是不一樣了……”


  他笑起來,“這麽跟你說吧,地獄也分兩種,‘有間’和‘無間’。所謂‘有間’,是給有罪的靈魂贖罪的,活人們常說的‘十八層地獄’就是這種。但是這一類地獄,不管刑罰多麽恐怖痛苦,但每一個被判罰進去的靈魂都是有刑期的,刑期一滿,償完了罪孽自可以入輪回轉世投胎,這類的地獄是歸陰司掌管的。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就是所謂的‘無間地獄’,魂魄入此地則永生永世受各項刑罰之苦,永無超生。無間地獄是專門為鬼族所設,歸鬼王管轄,任何被鬼王判定有罪的,還有我說的那種,違背鐵令將陰界之物帶入陽間的,都會被投入其中。”


  !!!


  我驚悚地瞪大眼睛,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動作之大速度之快,簡直顧不上我此刻酸疼的腰,“那你還敢引地獄之風進人間?你不要命了?!被你們的鬼王發現怎麽辦?你!——”


  ——你要是進了無間地獄怎麽辦。


  可是我後麵的話沒機會說出口。


  “噓,噓噓……”唐鎮連忙一手捂著我的嘴,一手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在我因為擔心和害怕而驟然尖銳的聲音,乍然在沉寂之穀中蕩開陣陣回音的時候,男人滿臉崩潰地跟我說,“都說了讓你先別著急,我不是還沒告訴你那兩把骨刀的來曆麽。”


  我咽了口吐沫,不自覺地全身緊繃,滿臉緊張地死死看著他,努力豎起耳朵,一字一句地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生怕遺漏某一個問題的關鍵點。


  “這兩把骨刀是我從一個低級地獄死神身上煉化出來的。不管高級低級,死神身為勾魂引靈之人,本身屬性就極為特殊,所以雖說這兩把刀幹別的或許不行,但打開人鬼兩界的結界,引動地獄風火這種事,倒是還手到擒來。”唐鎮說著,朝一旁伸手,那兩把森白的鋒利骨刀憑空出現在他掌中,他把其中一把遞給我。


  我猶豫著接過來,剛一入手就被那刀身透出來的一樣感覺驚了一下——在那把刀上我感覺不到絲毫涼意,但是入手卻莫名地感到一陣極其陰邪的、濃重的死氣和殺意,我剛握住刀柄,就感到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力量沿著掌心順著血脈直擊而上,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一瞬間被拉長扭曲,緊接著在腦海裏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嘯聲!


  那嘯聲簡直跟我在老宅裏乾坤陣內聽見的刺耳尖叫如出一轍,我猛然大駭,悚然而驚,不由自主猛地鬆手,森白刀身倏然墜落,轉瞬被唐鎮接到手裏,然後我在毛骨悚然驚疑不定中,又就聽見他解釋說,“被我煉化的死神,有三分之一的魂魄殘存在這兩把骨刀之中,沒有自主意識,但是這兩把刀卻因此而帶著他的氣息。所以,就算有陰間主事之人感受到地獄風入人間,也隻會把它歸結於在登記在冊的死神勾魂時的失職,查不到我身上。”


  因為刀被他拿走,我隨即恢複過來,略略定了定神,滿臉懷疑地忍不住跟他再一次確認:“……真的?你沒騙我?”


  唐鎮失笑,“你自己想想,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我怒瞪著他,“你是鬼這事兒你就騙我騙的很慘好麽?”


  唐鎮低頭收了刀,居然笑著狡辯說:“那是瞞不是騙。”


  “你這是在強詞奪理!好歹也是活了九十歲的爺爺輩了,能不能有點節操?!”也許是聽了那些解釋之詞,雖然我嘴上不肯輕易罷休,但心裏還是相信他的。拋開他身份的事情,目前已知的事情中,他確實沒有再對我說過謊。


  而因為相信,所以我懸著的心也悄悄跟著放了下來,有了揶揄打趣他的心情,嘴裏嗤嗤有聲地磨著牙“表揚”他

  “嘁,移花接木都幹得出來——看不出來,唐老色鬼還真是老謀深算。”


  “嗯,”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也許是多年練就的厚臉皮發揮作用,似乎對我給他的評價毫不在意,反倒活學活用……


  “給你一天時間快點把身體養好,老謀深算的唐老色鬼要帶你去收貨了。”


  我一頭霧水,簡直差一點下意識地跟下樓取快遞等同在一起,“收什麽貨?”


  “你那個便宜妹妹,你繼母,和你繼母的奸夫。”


  我一下子精神起來,“三天之期,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破乾坤陣,又跟唐鎮從人間躍入陰間,我向來不離身的手機也不知道究竟丟在了那個時間夾角,而失去了唯一可以看時間的東西,在這個沒有白天黑夜又沒有任何時間度量的地方,我根本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


  “今天就已經是第三天了,”唐鎮微微挑眉,身上又是那種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氣質,悠悠道:“不過晚一天也沒什麽。”


  “……周錦寧已經跟赤金勾結在一起了,那天答應我們的事情,還能算數麽?”


  “能,”他語氣肯定,我以為他要說的是周錦寧忌憚他之類的話,然而沒想到他最後用無比篤定的表情老神在在說出來的話卻是……


  “他對你,像是動了真格的。”


  “……”他突然來這麽一句,我滿頭霧水地無法理解他的話,以至於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什麽?!”


  然而唐鎮卻從床上下來,笑著拍拍我的頭,拿著被我喝空了的牛奶杯,朝沒有點蠟燭、燭光也找不到的更遠的地方走去了……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再回應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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