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收網

  從琥珀的房間出去後,紫陌直接去了沉寂之穀。


  因為琥珀不在,裏麵沒點蠟燭,漆黑一片,可婀娜的妖精步履款款,絲毫沒被黑暗所困,盈盈走到壁爐前麵的真皮沙發旁邊,朝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麵,向後仰躺的男人虔誠而崇拜地輕輕跪下,細膩誘惑的嗓音,高冷傲慢全無,臣服而馴順地低聲輕喚:“主人。”


  她一雙紫色眸子如同貓一般,在黑暗中閃著妖異的幽幽紫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看起來尤為可怖。


  可是沙發上的男人卻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隻是沉和的聲音,慵懶地隨口詢問,“事情辦得怎麽樣。”


  不久之前還滿心委屈和不甘,因為嫉妒而激動的紫陌,此刻眼底很平靜,幽幽的紫光中,她跪在這裏,似乎已經對琥珀的存在毫不介意一般地輕聲回答:“已經按照您的意思,將那些話都說給季琥珀了。”


  黑暗中,唐鎮抬頭揉了揉眉心,並沒叫地上的女人起來,神色冷漠得跟麵對琥珀時不似一人,“她怎麽樣?”


  “當然是相信了,這次之後,對您的感情,應該是更加死心塌地了。”


  “什麽叫‘當然是相信了’?”唐鎮閉著眼睛,幾乎不用想,腦子裏也能勾勒出琥珀聽見那些的時候,感動又自責的樣子,“那些本來也都是事實。”


  “是,紫陌說錯了。”紫陌就著跪地的姿勢微微福了福身,她對唐鎮有日積月累的傾慕和本能的畏懼,也有幾分妖力,在魑魅魍魎中向來狂傲不羈的女人,跟在唐鎮身邊卻絲毫不敢造次,唐鎮甚至不用多說,她就已經絲毫不敢反口地幹脆認錯。


  也是因為這個,即使鬼界適合給他做仆役奴使的鬼眾千萬,他卻始終留這隻藤精跟在身邊。


  對紫陌的道歉不置可否,男人隨口回應,“知道了,沒你什麽事了,下去吧。”


  “……是。”女人再度微微低頭應聲,可是卻依舊跪在那裏,沒動。


  唐鎮停下揉眉心的動作,在黑暗中慢慢睜眼,“還有事?”


  “主人……”紫陌低著頭不敢看沙發上那位被她崇拜的、傾慕的如同神祗一般的男人,她很少會這樣明顯地違拗唐鎮,他的主人身為鬼首積威已久,而她跟被唐鎮賦予肆無忌憚特權的琥珀不同,隻是這樣,已經讓她開始有些不安。


  可是唐鎮沒有那個耐心等她。


  確切地說,除了麵對季琥珀,他對任何人都沒什麽等待的耐心,聲音冷得快要掉冰渣,“說,或者滾出去。”


  紫陌單薄的身體倏然輕顫,她貝齒咬著水嫩薄唇,深吸口氣。雖然心裏打鼓,可是有些話,到底是不吐不快,“紫陌僭越,想問您,您對那丫頭……不會是動了真感情吧?”


  沉寂之穀內寂靜無聲,包括時間在內的一切在這裏仿佛都是靜止的。紫陌話音剛落,倏然間就覺得周圍氣壓陡然降低,一種無形的壓力逼得她連頭也不敢抬,可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唐鎮那雙深沉如地獄深淵般的眸子,目光此刻幽幽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不覺得……自己管的太寬了麽?”


  上首男人語調隨意聲音慵懶,每一個字音之間都被稍稍拖長,於是每一個字在妖嬈的紫藤精心裏都變成了鋒利的鋸條,一下又一下,輕而易舉地割掉了她故作鎮定的偽裝,“這幾年懶得管你,你長大了,膽子也跟著長大了?”


  紫陌被他冰封一般冷冽的氣勢壓得根本不敢抬頭,轉眼間冷汗濕透了身上薄薄的紫色輕紗,原本就若隱若現的搖曳衣裙此刻貼著後背,描繪出窈窕而誘人的曲線,可惜無論她再怎麽好看,沙發上的男人這麽多年卻始終不肯對她有半分上心。


  可是她喜歡唐鎮,從小時候被唐鎮救回來開始,就一直喜歡這個男人,已經很多很多年了。


  但是她知道唐鎮不喜歡她,或者說,永遠不會喜歡她。因為唐鎮深愛著已經轉世投胎,在輪回中失散的妻子,她知道那個幸運又幸福的女孩兒叫慕晴,這麽多年,慕晴一直是她最羨慕的對象。


  可是她不嫉妒慕晴,因為知道嫉妒也沒用,在唐鎮心裏,那是他一場最美的、最幸福不願醒來的夢。而在她的眼裏,慕晴是個傳說一樣的人,美好的讓她甚至不敢生出半點兒褻瀆之心。


  許多許多年,她以為有慕晴紮根在她的主人心裏,唐鎮永遠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這個認知讓她心裏很平衡——至少,那個讓唐鎮愛著的女人已經不在他身邊,而在他不會再愛上誰的情況下,她能有幸跟在這個男人的身邊就足夠了。


  可是她沒想到,幾個月前的某天,主人竟然從外麵帶回了季琥珀。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在諸多事情上,唐鎮都為她破戒,從來都主宰一切說一不二的男人,居然為了那麽個小女人而百般遷就,步步退讓。


  原本能接受現狀是因為沒有參照物做對比,現在有了琥珀這麽個活生生的姑娘天天在她眼皮子低下晃蕩,並且看唐鎮對她的態度,儼然已經成了女主人,這當然讓她無法接受。


  嫉妒衝昏了理智的頭腦和自持的冷靜,衝動之下,也就犯了男人的忌諱。


  ——唐鎮最討厭有人來管他的事情。他死後做鬼六十年,從被道士馴養禁錮的孤魂野鬼修煉到現在的鬼首之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習慣了一個人決定所有的事情,時間久了,他孤僻,冷漠,決裂,待在陽間的鬼族眾生,生殺予奪皆是他一人定論,也從不允許任何人置喙。


  可她今天不僅僭越,還是拿著唐鎮最忌諱的慕晴來說事兒。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她急於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哪怕是她冒著巨大的風險和事後未知的後果,也要逼唐鎮說出來那句話。


  所以她幾不可見地輕輕吸了口氣,微微打著顫的聲音,輕輕說道:“主人息怒,紫陌也隻是……心有不解,所以,想替夫人問您一句罷了。”


  紫陌口中的夫人就是慕晴。


  慕晴死後輪回轉生了這麽多年,卻始終是唐鎮承認的、沉寂之穀唯一的女主人。


  至於琥珀……她在這裏究竟是個什麽地位,恐怕連唐鎮自己都說不清。


  紫陌問完這句話,唐鎮低低地笑起來,低沉磁性的聲音穿透靜止的空氣,慢慢地漾開的時候,仿佛帶著某種帶有恐怖力量的威嚴的回音,而當他清淺菲薄的笑聲落下,紫陌躬著身體手一下子摁在地板上,一口血竟然毫無征兆噗哧一聲噴了出來!

  如果這裏點著蠟燭,如同人血一般殷虹的顏色濺在地板上必定觸目驚心,可惜這裏黑暗一片,就算一坐一跪的兩個人視線都不會被黑暗限製,也沒人會在意那血落在地上是怎樣淒豔的樣子。


  有好一會,紫陌覺得五髒六腑都收到了巨力擠壓,忽然之間席卷而來的無法言說的疼痛甚至讓她喘不過氣來,而造成這一切的男人卻看也沒看她一眼,半晌之後,徑自從沙發上站起來,經過地上兀自痛苦不堪的女人身邊,準備離開的時候,才終於開口,沉和而漠然的聲音,不帶半點感情半分起伏地對她說:“跟了我這麽久,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有人拿慕晴來說事。再有下次,你的內丹,就不用要了。”


  唐鎮說完就打算離開,而紫陌咬著牙,身體的輕顫不受控製地停不下來。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在唐鎮抬步的時候,豁出去地跪在地上踉蹌轉身,一把抓住了鬼首大人的褲腳……


  “主人……”她顯然受了內傷,一張嘴說話就往外嗆著血,看起來明明已經搖搖欲墜,卻又偏偏無比倔強地不肯撒手,“紫陌自知有錯,您要處置,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是您說過,無論是生是死,您都會守著夫人,不會再對任何一個女人動情……可是您對那個季琥珀……”


  “你想多了。”唐鎮不厭其煩地打斷她,把自己的褲腿從女人手裏抽出來,也許真的被女人最後所說的那句話觸動,黑暗中,似是陷入某種溫存回憶的男人萬年冰上一般冷冽的表情微微緩了一下,片刻後,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深不見底的眸子,因為這樣微小的動作而顯得分外讓人捉摸不透……


  紫陌死死攥著拳頭,那個架勢簡直就是在死諫,“可是馬上就要七月十五了,如果您心意有變,我們多年籌謀恐怕就會功虧一簣啊主人!”


  唐鎮終於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意味不明地淡淡哼笑一聲,“——沒人可以取代慕晴的位置。季琥珀於我而言,隻是未達目的的不擇手段罷了。去準備你該做的事吧,七月十五計劃照常進行,不會有變。另外記住,下次再這麽試探我,我就親手殺了你。”


  話音落下,唐鎮轉身,一陣煙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紫陌力氣耗盡一般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嘴角苦笑著,眼角卻又更加苦澀的眼淚,悄然滑了下來……


  如今她已經別無所求,隻求七月十五,季琥珀能夠按照他們的計劃,老實赴死,千萬別處什麽岔子。


  ——隻要季琥珀一死,她心裏這塊兒大石頭,也就總算能夠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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