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季琥珀,你真傻
像是做了一個極盡痛苦卻沒有情節的夢,所有的痛苦都來源於生理上真切的感受,像是掉進了刀山火海,灼燒感切入肌理遍布四肢百骸,我拚命的想逃,可是卻疼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拚命地蜷縮起來,可即便如此,夢中火舌卻更加洶湧地纏繞而來,帶來窒息的、逼人欲死的無邊痛苦。
真可怕……
我為什麽會做這麽可怕的夢呢?連疼痛都逼真得仿佛確有其事一樣……
哪怕就在當初爸爸過世,我倉惶而逃的那段時間,被無邊的膽怯害怕纏繞的夜夜噩夢,也沒有這次這樣真切的痛苦……
好疼……疼死了。
受不了了,誰來救救我?
讓我醒過來,讓我離開這痛不欲生的夢境!
本能的呼喚和那仿佛連胸腔都燒著了的感覺最終逼得我從夢中驚醒,我猛地睜大眼睛,瞳孔還沒對上焦距,就已經本能地痛叫出聲,無法言說的害怕讓我下意識地高聲叫唐鎮的名字,聲音出口才發現不知何時嗓子已經啞得不成樣子,那聲音喊出來,嘶啞難聽得可怕,與其說是在叫誰,倒不如說是無意識的痛苦哀嚎更貼切。
可是唐鎮沒有來。
而我也終於從極度的痛苦和初醒的混沌中清醒,眼前模糊一片的景物終於真切起來,而當看清的下一瞬,我瞳孔猛然緊縮,眼前的情景激得我頭皮發麻,因為太過驚悚震驚,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遺忘了身體的疼痛,而直勾勾地看著正圍繞著我周身熊熊燃燒的青澀火焰!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著火?我為什麽會在火焰中間?!
火焰沒有熱度,相反燃燒中竟然帶著撲麵的冷意,火圈還沒有真正侵蝕到我,可是那灼燒的感覺卻分外強烈,刺骨的寒冷隨著火焰的燃燒像是無數根鋼針同時紮下一樣徹骨劇痛,哪怕那圍城一圈的火焰距離我還有十幾步遠的距離,我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被燒灼得通紅一片……
而當我再度意識到疼痛,一個想法幾乎在頭腦中同時成型——這火不是陽間的東西!我現在也不在我所熟悉的那個世界!
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唐鎮呢?——唐鎮呢?救救我!唐鎮救救我!
“唐鎮……唐鎮?!救命——救命!救救我!”
我拚命的掙紮,試圖從地上站起來,卻踉蹌著幾次摔倒,最終隻能雙手撐著地劇烈喘息著堪堪地坐在了地上,而我知道,這種情況下,我唯一能寄希望的隻有唐鎮——隻有他能救我,我也隻有這一個人能夠張口求救。
而他也真的從沒讓我失望過。
我坐起來,終於在青色火焰外圍看見了他模糊的身影,黑衣黑褲,對我來說,如同神祗天降。
我竭力地朝他伸出手,嘴裏一聲高過一聲地喊他的名字,我拚命朝他的方向掙紮著移動,可是卻被距離我越來越近地火焰輕輕鬆鬆地逼回來。
而我的神祗,我的依靠,我認定的男人,在這個過程中,聽著我一聲聲嘶啞求救,卻始終負手而立,我看不清他的眼神,隻覺得那是一張不同以往的、非常冷淡的麵無表情的臉,正無動於衷地看著我。
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或者……一個於他無關的物件。
那個態度讓我心裏發寒,我疼的渾身都在抖,他明明應該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可是我看著他的臉,此刻卻莫名的感到一陣絕望……
唐鎮……
唐鎮唐鎮唐鎮!
我一遍遍的喊著他,直到最後聲嘶力竭,終於得到回應。
可卻不是唐鎮的聲音……
我順著那柔媚婉轉的聲調循聲望去,燃燒愈烈的火焰外圍,是婀娜妖嬈的紫陌……
“別喊了,沒人會來救你的。”
我同樣看不見她的眼神,可是那聲音聽上去悠然而冷漠,透著一種似乎誌得意滿的,高高在上的得意。
我幾乎立刻就想到了這是紫陌的一個圈套。
“你要做什麽?”我不可思議,簡直不敢相信,對唐鎮奉若神明的紫藤妖竟然會有背叛反水的一天,“你……背叛唐鎮了嗎?你想把我們怎麽樣?!”
我下意識地把唐鎮劃歸到了我這一邊來,潛意識裏覺得,唐鎮是因為同樣落入了她的圈套,身不由己,才無法對我施以援手。
可是紫陌卻笑起來,那放肆的笑聲,就好像在嘲笑在她麵前幹了件蠢事的傻子,“季琥珀啊季琥珀,我有時候真看不懂,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純?我怎麽會背叛主人?你一廂情願的把主人跟你拉到一塊兒去,以為就能改變什麽了嗎?”
青火燒得越來越旺,我疼的厲害,卻因為紫陌的出現而咬著牙死命對抗著難以抵抗的疼痛,拚命不發出痛苦的叫喊呻吟,卻看她說到這裏,一邊說著一邊朝始終站在那裏一言不發的唐鎮轉了下頭,那樣子像極了在征詢什麽意思時候的姿態,而片刻沉默之後,我看見男人微微點了下頭……
像是得到了許可,紫陌的聲音又響起來,語氣裏冷酷和得意幾乎呼之欲出,“事到如今,也不妨把一切真相都告訴你。人間活人千萬,主人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你以為主人為什麽會單單對你青眼有加?”
“……”我愣愣地看著她,這樣的疑問同樣是我曾經不安的源泉,可如今從紫陌嘴裏說出來,卻隱約讓我感到恐懼。
我害怕知道那些也許讓我無法承受的真相。
不想讓她繼續說下去,可是如今我已經無力阻止什麽……
“其實至始至終,我們看上的隻有你的身體而已。”紫陌淡淡的、優雅的笑著,那笑容裏有殘酷的味道,卻非常優越地同樣用“我們”這樣的字眼,將唐鎮跟她拉到了同一陣營……
“赤金老頭兒給主人下的命門蠱需要至凶之鈴來解,而至凶之鈴需要一個能容納萬隻陰月陰時出生又枉死之人魂魄的積陰母體。而我們說的積陰母體,是指生辰占盡四陰時,並且命魂主陰的女人——這就是說,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並且體內流著屍血的女人的身體,才能夠容納承受上萬陰鬼入體,從而讓我們成功活煉母體,煉製凶鈴。”
紫陌說著,無辜地聳聳肩,“同時滿足這些條件的人實在難找,但幸運的是,你居然自己送上門來……”
…………
四時寂靜,我瞪大眼睛與紫陌隔火相對而視,看著女人開合的唇瓣,知道她還在說著什麽,然而此刻我已經再聽不進去半個字。
我知道紫陌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因為隻有這樣,那些曾經讓我無比疑惑的事情才有了完美的解釋,可我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那不是心痛,不是詫異,不是仇恨,甚至不是絕望……那是一種更加深切入骨卻極度灰白頹靡的情緒,甚至讓我忘了周身的焚燒之苦,仿佛靈魂都從身體抽離,徒留個不知所措的軀殼,以痛苦的姿勢蜷縮在火圈包圍中,空洞的眼珠慢慢轉向青火外圍好整以暇的男人,看著他依舊沉穩如山地站在那裏,麵無表情,目空一切。
好像開到極致的燦爛花朵被死氣侵蝕瞬間凋零,看著那樣的唐鎮,我忽然明白,原來這就叫哀莫大於心死。
原來,所謂心死……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而已。
火圈外麵,唐鎮終於有了動作——他動作緩慢卻非常鄭重地慢慢抬手,他的眼睛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也許看向了我,也許越過我看向了更遠的遠方,而無論他此刻以什麽態度對我,目光殷切或者視而不見,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任何的不同。
隨著他手臂抬起,他雙手緩緩地結了一個看起來並不複雜的手印,我想,也許此刻他那曾經讓我忌憚的尖利指甲又伸出來了,也許暗紫色的血絲又可怕地爬滿了他的眼底,可是無論他是什麽樣子,我現在回想,卻都覺得陌生……
對我笑的唐鎮,擁抱我的唐鎮,拚死護著我逃出赤金陷阱穿越鬼界的唐鎮,被命門蠱折磨到無比痛苦卻始終守著承諾不肯喝我血的唐鎮,答應我要做我唯一的家人、陪伴我一生一世再不受任何苦楚的唐鎮……
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神態,每一種樣子,如同電影回放的慢鏡頭一樣一一浮現在我眼前,逼得我不得不微微勾起嘴角,嘲笑輕信與人的自己是有多麽的愚蠢……
是我親手把自己送到這隻鬼手上的。
多麽可笑,我為了逃避與周錦寧的陰婚,把自己送給了更危險更殘酷的另一隻鬼,對秦慕雨的一次次勸阻當耳旁風,不要命地幫他逃出赤金的圈套,把自己唯一的愛情毫不保留地奉獻出去,而最後,我終於因為我的愚蠢,搭上了性命。
這世界上,應該再也沒有比我更可笑的人了吧?
隨著唐鎮的動作,圍繞在我周身的青色火焰越燒越旺,火苗竄到近一人高的時候,我目之所及,再也看不清唐鎮和紫陌的樣子,反而清清楚楚地看見有新火苗從火圈的八個角落燃起,緩緩地向著各自的對角線燃燒……
而我知道,八個角落的火苗最終不可能燒到它的對角線去,因為我正處在火圈中心,它們最終會燒到我身上……
跟在唐鎮身邊這麽久,我知道他的力量有多麽可怖,而我也清楚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如何掙紮都已經毫無用處,所以放棄了一切無所謂的掙紮,我終於不再向那個讓我掏心掏肺愛著的男人求救,心如死灰地倒在地上,任由他對我的身體和性命為所欲為。
明知道再過不久可能我的身體就要被塞進去上萬個冤死厲鬼,可是此刻卻在沒有半分恐懼……
死就死吧。
紫陌不是說要拿我煉什麽凶鈴麽?那過不了多久,我就再也不是我了吧?人都已經死了,其後的所有事情,也就都感受不到了。
我慢慢閉起眼睛,可在我剛闔眼的時候,卻忽然感受到一陣一場劇烈而冰冷的陰風驟然平地而起!
那風比我曾經任何時候感受到的都要更加陰沉冷厲,風聲呼嘯裏夾雜著無數冤魂厲鬼的淒厲嗚咽,那叫聲讓我毛骨悚然,我緊緊閉著眼睛,麻木地猜想著,也許下一秒,這些魂魄就會接二連三地鑽進我的身體裏……
心如死灰的絕望中,我幾乎在以期待的心情等著最後那個時刻的到來。
它來了,我就解脫了。
再不用經受失去、舍棄、痛苦和欺騙,也……很好,不是麽?
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在無數淒怨嘶鳴中,在我即將安然赴死的麻木中,我竟然生生聽見了一個極度熟悉的嗓音,低啞的、歇斯底裏的、極度慘烈的喊著我的名字:
“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