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愛你就要弄死你
俗話說,虎毒不食子,赤金到底不會真的讓魔蛇咬死自己的徒弟,所以魔蛇的毒牙在距離秦慕雨喉管隻有分毫的距離停住,在身體被秦慕雨暴起的蠻力扯成段的前一秒,魔蛇張嘴吐出人言,竟然是赤金聲如洪鍾的蒼老聲音——
“季琥珀今晚必死無疑,慕雨,你此番這又是何苦?”
下一秒,聲音隨著魔蛇驟然斷開而蓬勃騰起的血霧戛然而止,秦慕雨惡煞一般滿臉是血地扶著牆從地上踉蹌著站起來,往日隨和帶笑的娃娃臉上隻剩下悍厲,他深吸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琥珀的。
他回撥,傳來的回音竟然是“不在服務區”。
他臉色冷凝如冰,聚力的咒術在他身上的效果尚未消失,他一身瀕臨崩潰幾近瘋狂的可怕氣息,一腳踹開平房門上掛著的鎖,之前停在外麵的慕尚被赤金開走了,月光被陰晦烏雲全然遮住,漆黑夜幕下,困獸一般的秦慕雨匆匆分辨了一下方向,繼而沿著來時的路提氣狂奔,他速度極快,孤拔單薄的身影,轉眼就消失在了中元節的茫茫夜色中……
他要去明清苑找琥珀,可惜同一時間,陷入昏睡的琥珀卻被唐鎮從慶生的薰衣草莊園抱回了沉寂之穀。
往日向來漆黑混沌一片的沉寂之穀,今天卻一反常態是亮著的。
——不是亮了一塊兒,而是被唐鎮封印的這個陰陽兩界的空間夾縫,整個都亮了起來。
如果琥珀這時候醒來看見眼前的景象一定會大驚失色——這個偶爾因為她的到來而點燃蠟燭和壁爐,卻連火光也無法穿透黑暗照亮更遠的地方,此刻整個空間都縈繞著如夢似幻、極度妖冶卻又極度妖異的幽幽紫光。
紫光之下終於得見沉寂之穀全貌,而以往讓琥珀覺得大到瘮人的殿堂式建築,也不過隻是這個地方最邊緣的一處建築。
如果不是幽幽紫光將一切照亮,大概人類的眼睛永遠也不會看見,那裏高聳的穹頂,色彩斑駁的窗戶,也不過隻是一個為人類營造錯覺的障眼法罷了,實際上,這裏沒有牆——也就是說,這座“建築”,沒有邊界。
原來琥珀所熟悉的地方並不是真正的沉寂之穀,硬要說的話,它隻是沉寂之穀中的一個家具擺設。像是網上熱賣的那種深受女生歡迎的DIY手工拚裝房子模型,房子的另一麵是完全敞開的,任何人站在外麵,就可以把裏麵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而在這裏,窗戶的對麵,是廣袤空曠的異度空間。
空間之大無邊無界無窮無盡,目之所及,一株盤根錯節、枝幹粗壯繁茂的紫藤樹深深紮根進虛無之中。那樹至少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樹齡,紫藤花開得幾乎遮天蓋地,在沒有任何東西做支撐的情況下,壓得枝條彎曲,而那豔麗繁盛到不像話的紫藤花,就隨著彎曲的枝條一直垂落到地上,如紫色銀河瀑布垂落,如夢似幻,壯美,卻也妖異逼人。
照亮沉寂之穀的光,就是那棵樹散發出來的。
借著懾人的紫光仔細去看的話,那麽也很容易發現,很多紫藤花枝上都掛著巴掌大的猶如白色蠶繭一樣的東西,隻不過外麵那層白色的細絲一般的東西沒有蠶繭那麽厚,可以清晰地看見,就好像水氣球裏被裝滿水,將爆未爆的時候那樣,白色蠶繭裏麵有水似的液體在流動,而那液體中不知道還沉浸孕育了什麽,一個個似有人性的東西在裏麵緩慢地變換著不同的姿勢,看上去似乎在掙紮一般,非常難受的樣子。
除了唐鎮和紫陌主仆二人外,沒人知道,那些白色蠶繭一般的東西,掛在紫藤樹上的,足足有一萬個。而那也不是蠶繭,是人蛹。
——囚禁了一萬個壽數未到的枉死魂魄的人蛹。
枉死者本來就帶有強大的執念怨念,如今還被強行束縛著無法投胎,又是一萬個命運相似的魂魄被聚在一起困在一處——那是至陰至邪至險的東西,比赤金煉的吞百鬼的咒屍不知道可怕多少倍。
這才是沉寂之穀真正的樣子,可惜,琥珀從來不知道。
唐鎮抱著琥珀從明清苑他書房裏留的那個小門進來,邁著穩穩的步子穿過琥珀熟悉的“殿堂”,走進虛空,一步步像那棵紫藤樹走去。
男人明明走得很慢,可是眨眼間,已經將那沉寂之穀內唯一的建築拋在了百米之外。
他懷裏,琥珀緊閉著眼睛,無意識地微微皺著眉,卷翹的長睫毛在紫色光暈的照射下,在眼睫下投落一圈扇形的陰影,看上去單純無害得可憐。
而隨著沉寂之穀中唯一主人的走近,原本一直候在紫藤樹下,纖細婀娜的女人勾著笑,赤著腳,也緩步迎了上來。她身上淡紫色及地輕紗在妖嬈紫光映襯中,連胴.體都若隱若現,而她卻毫不在意,一步一步,極盡邪魅誘惑,說是搖曳多姿步履生花,也毫不為過。
她走到唐鎮前麵大概三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來,微微低頭,款款下拜,“紫陌見過主人。”
唐鎮麵無表情,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又落在懷裏女人的臉上。
長不大孩子似的傻女人,中了他的術,依舊睡得很沉。
男人那個若有所思、深淺莫測的表情讓前麵的紫藤妖精不安,她徑自直起身來,上前兩步,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朝唐鎮懷裏的琥珀伸出手去,嘴上是按捺不住開心慶幸又急迫的語調,“恭喜主人曆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積陰母體,紫陌幸不辱命,曆經三十年,也已集齊萬隻陰月陰時出生又枉死之人魂魄。今日之後,至凶之鈴煉成,附著於主人魂魄之中的命門蠱可解,赤金妖道,亦可除之後快——這人世間,將再也沒有能夠牽製主人的東西了。”
唐鎮一語不發,黑沉沉的眸子深深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此時他的眼睛又恢複到了琥珀最初在夢裏見到他時的樣子,黑洞一般不透半點光亮,就連照亮整個沉寂之穀的紫藤樹之光,也無法在他眼底留下一絲半點兒的痕跡。
無機質的眸子,沒有一點情緒,定定看著一個人的時候,無端端地就讓人忍不住地瑟縮害怕。
所以紫陌不敢抬頭,但半晌之後,始終沉默的男人卻無聲地把懷裏的女人交到了紫藤妖精的手上。
紫陌終於偷偷鬆了口氣——在這之前,她始終害怕唐鎮會反悔。因為唐鎮對這個女人的態度實在是不同以往,而萬一他真的反悔,那麽他們三十年的努力將功虧一簣,她心甘情願將自己的紫藤本體紮根在沉寂之穀暗無天日的荒蕪之中,為他困靈縛靈三十年的付出,也將付諸東流。
還好還好,最壞的想象,並沒有變成現實。
可是,終究還是有點不放心,也不甘心。
所以豔麗的紫藤精想了想,微微抬眼,紫色寶石一般璀璨,幾乎可以一眼之下就攝人奪魄的眸子小心翼翼地輕輕落到男人臉上,打量著,試探著問:“主人,您確定……她足夠愛您嗎?”
其實這麽問的答案可以想象,唐鎮從來不是她可以隨便動心思揣摩試探的男人。
果然,號令人間鬼族部眾的鬼首微微挑眉,棱角分明輪廓深邃的臉上實在看不出半點情緒,就連聲音也平淡得沒有起伏、不辨喜怒,“你想知道什麽?”
“紫陌隻是想,煉製凶鈴所需的母體,除了是至陰的積陰之體外,還需要母體本身具有強大的怨氣、無法抹殺的執念和深入靈魂之中、刻骨銘心的仇恨才行。所以紫陌擔心萬一要是待會季琥珀知道真相後的怨力不夠……煉出來的凶鈴的力量,恐怕……也將有所折損。”
“所以……”唐鎮雖然沒有說話,可是莫名的壓力幾乎要穿過彼此之間相隔的這點兒距離如同針刺一般直接紮到她身上了,這種如芒刺在心的森寒感讓她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可是片刻之後,又在不動聲色中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紫陌僭越。所以如果您沒有像之前計劃的那樣,讓她真真正正死心塌地的愛上您信任您依賴您的話……紫陌擔心,煉製凶鈴的事情,會事倍功半。”
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唐鎮打斷,“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還是在試探我的想法?”
紫陌神色一凜,立刻低頭,“主人息怒,紫陌不敢。”
“那就去做現在你該做的事情。”
妖嬈的女人點點頭,再不敢說什麽,轉身抱著琥珀朝紫藤樹下走去了。
而她身後,幾乎主宰了人間鬼道的男人,慢慢攥緊還殘留著琥珀體溫的兩隻手,神色變幻莫測。
直到紫藤精把人類女子放在了距離紫藤樹五十米遠的地上,如果從上空往下看,虛無的地麵之上,隱隱印出一個巨大的、圓環套著雙八邊形的圖案,而琥珀,就被放在了那個圖案的正中間。
紫陌擺弄著昏睡的女人在中間躺好,然後遠遠地、仿若儀式般極其恭敬地對唐鎮雙膝跪地叩頭行了個大禮,才盈盈起身,弓著腰退到了樹下。
唐鎮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雙八邊形圓環的外圍。
紫藤的光暈落不進他的眼底,而以他腳下為中心,卻有一團濃烈到任何東西都無法化開的黑霧,慢慢騰起,逐漸飄散,仿佛邪氣入侵一般,轉眼間將雙八邊形圓環盡數籠罩。
紫光同樣照不進那濃墨般的黑霧中,琥珀的身體也被完全淹沒,轉眼間已經找不到任何曾經存在的痕跡……
周圍忽然憑空起風,陰陰沉沉,冷得要命。
凜冽寒風拂起唐鎮的發絲衣角,吹起遠處樹下紫陌身上的輕紗,讓紫藤樹上成千上萬垂落的花枝隨風搖曳。
在刺骨冷風中,唐鎮慢慢抬起雙手——
他攥緊的拳頭慢慢張開,掌心是那種沒有絲毫生命力的、灰白的白。
他薄唇輕啟,以並不快的速度,無聲地念動著鬼族某種禁忌的咒語,他眼睛微眯,細長深邃的眼睛,如同長劍一般鋒利懾人。
直到咒語的最後一個字吟唱完畢,他瞳孔驟然猛縮,仿佛極大的力量,額頭手臂青筋同時暴起,下一秒,隨著他一聲命令般的低喝,張開的十指指尖竟然同時“嘭”!地一聲燃起了青色火焰!
說時遲那時快,他倏然翻腕,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緊又張開,轉眼間已經把每根指尖上燃燒著的十個火苗在手掌中生生煉化成了兩團純青色的幽冶鬼火!
在下一個眨眼的瞬間,唐鎮眼底緩慢浮現出深紫色的紋路,手上尖銳指甲猝然伸出,手指利爪一般抓著那兩團鬼火,麵無表情的臉上,黑沉冷厲的眸子定定地看著眼前被黑霧所覆蓋的地方,不過是幾秒的停頓,隨後深藏在靈魂深處的愧疚和猶豫被傾盡一切的決絕取代,他神色一凜,下一秒,抓著那兩團純青色鬼火,用自身詭秘莫測的力量,隔空將鬼火送進了黑霧中!——
緊接著,是無聲的轟然巨響……
雙八邊形圓環,無論是外麵的圓圈還是被套在裏麵、組成雙八邊形的每一條線,都在那個瞬間被純青色鬼火刷然點燃,陰風呼嘯,強烈的灼燒感裹挾著極度陰邪冰冷的氣息隨著鬼火連成一片的轟然燃燒越發強烈,那火焰燃燒的光亮幾乎蓋過了不遠處紫藤樹的光,強勢、霸道、侵略而殘忍地,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中、以一種幾乎要毀天滅地的氣勢,驚天動地的燒起來。
而在鬼火的中間,中了鬼術而昏睡不醒的人類女孩兒,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來自鬼道的、冰冷的灼燒疼痛,忽然痛苦地模糊呻吟了一聲,平放在身體兩側的纖細手指突然因為吃痛而攥緊,她雙腿難受的無意識地蹬著身下荒蕪的地麵,沒過多久,似乎連鬼術也抵擋不住鬼火燒灼的痛苦,疼痛將她混沌的意識慢慢喚回,而她終於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中,掙紮著,茫然地緩緩睜開了染滿痛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