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9章 高都督,永遠滴神
自古以來,文人階層,就把持著所謂的“社會輿論”。一個皇帝好不好,一個大臣好不好,人們如何判斷呢?
靠史官的筆!
在唐代以前,史官是非常強勢的!強勢到可以不鳥皇帝,想怎麽記錄就按自己的來。這就要求史官有非常高的個人操守。
然而,社會運轉自有其規則,史官的力量,在大勢麵前,有時候是蒼白無力的。
這個“大勢”,有時候是強勢的皇帝,有時候則是躲藏在背後操弄政局的世家。其中的套路,三言兩語難以盡述。
比如說,前秦苻堅得位後,為了顯示他的“偉光正”,於是苻堅在王猛的建議下,開啟了“抹黑”模式,聘請“禦用文人”,大規模,成體係的杜撰(或許部分是真的,但沒那麽誇張)前任皇帝苻生。
今天強奸大肚子,明天非禮小女孩,什麽事情變態做什麽事情。與此同時,開啟燈塔模式,給自己塗脂抹粉。
這樣,苻堅就得到了一個“聖王”的人設。
依靠這個人設,苻堅在王猛的幫助下,才五年時間,就一統北方。哪怕不是決定性因素,你也不得不承認,輿論,人心向背,有時候,這股力量真的不能忽視。
如今的鄴城,已經成為了整個齊國的財富聚集之地,特別是在淮南揚州被“重創”後,更是這樣。
鄴南城最大的一間茶館裏,寬敞的舞台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說書先生,正在眉飛色舞說評書,具體內容,正是“高都督洛陽擒賊首,宇文邕狼狽回關中”。
“話說當日宇文邕被擒,那叫一個慘啊。他跪在地上,不斷給高都督磕頭,還說什麽,隻要能放他回關中,他做什麽都行!嘖嘖嘖,一國之君,居然如此無膽,高都督連連歎息。”
說書先生說得眉飛色舞,就像當時他在場一樣。
“高都督本想將宇文邕帶回鄴城,一想起其弟宇文憲似乎更勝一籌,若是俘虜宇文邕,那豈不是為宇文憲做嫁衣?還不如將其放回,並告訴宇文邕,他是畏懼宇文憲的才能,不讓對方當皇帝,才釋放你的。
果然,宇文邕聽到這話,麵色數變,最後什麽也沒說。
高都督設下反間計,那宇文氏兄弟在關中又會如何鬥法,如何禍起蕭牆呢?請聽下回分解!”
說書先生說完這一章,四周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台下聽書的人極多,甚至可以算是座無虛席。不知道這些人是自發來聽書的呢,還是“拿錢辦事”的狗托。反正氣氛是火爆得不行!
茶樓二樓的回廊上,穿著不起眼灰色棉袍的鄭敏敏拚命忍住笑,整個人趴在欄杆上一抖一抖的像是在抽搐一般。
站在她身邊的高伯逸一臉無奈,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很多事情,他隻是“稍微”交代了一下,但是下麵的人是會揣摩上意的。他們的做法,有時候會超乎你的意料。
那些事情不僅很尬,而且還騷得不行。
而站在高伯逸身邊另一側的李沐檀,則是板著臉,淡淡的說了一句讓高伯逸崩潰的話。
“高都督,永遠滴神。”
聽到這話,鄭敏敏再也忍耐不住,趴在李沐檀懷裏狂笑不止。對方說話的語氣,都跟高伯逸平日裏跟下屬說話時那種平穩又略帶壓抑的語氣一模一樣。
“阿郎,這鄴城的說書先生,倒是有趣。
隻不過,怎麽不同的茶館,每天這些說書先生說的都是同一個話本,說來說去,都是在說高都督如何神勇無敵,周國皇帝宇文邕如何氣急敗壞,如何狼狽逃竄呢?
難道,他們就沒有別的話本可以說了麽?”
李沐檀笑眯眯的看著高伯逸問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這問題無法回答,如果硬是要回答,隻能是剛才那句:
高都督,永遠滴神!
神這麽厲害,自然要宣傳一下才行啊,至於更多的,那些細節,不提也罷。
很多事情不能說太細,總之,你們認為很厲害就對了。
“回去吧,剛剛秋收,米都是新米,特別香甜。”高伯逸言不由衷的說道。
三人悄悄的退出茶館,上了犢車。很快,李沐檀臉上的笑意消失,她拍了拍鄭敏敏的手說道:“阿郎很快要出征了,在外麵,你要多照顧他一下。”
雖然現在高伯逸跟鄭敏敏之間並沒有實質性的男女關係,但是李沐檀對此已經看得很開。來了一個老實人,不鬧就好。真要限製,以後大把狐狸精撲過來怎麽辦?
要說的話,她還得跟鄭敏敏結為“攻守同盟”才行。
“夫人已經猜出來了麽?”高伯逸稍稍有些驚訝的問道。
鄭敏敏很顯然是知情人,對茶館裏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在看猴戲一般,隻是好笑。而李沐檀本來不知道這件事,她隻是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來的。
“都這麽明顯了,妾身又不是瞎子啊。現在拚了命的貶低宇文邕,一方麵是為了烘托你高都督英明神武,第二嘛,則是暗示出征滅周,勝算很大,是不是這樣啊?”
這種做法,在後世很常見。比如說阿妹你看在打傻大木之前,還弄一些演員出來,說伊拉克軍人對她如何如何,還有洗衣粉的老套路。
然而在這個時代,像高伯逸這麽搞的人,確實不多。而且高伯逸是在“全社會”進行“廣播式”的信息轟炸。而不是請幾個文人寫個檄文就了事。
這年代的普通人,能接受到的信息,是極為有限的。誰認識周國皇帝姓誰名誰?甚至很多人連自己國家皇帝叫什麽都不知道。
更多的人,則是對兩國之間的戰爭漠不關心,除非他們要服徭役上前線。
曆史上北周滅齊攻打晉陽時,遭遇了那邊鮮卑軍戶幾乎全民皆兵一般的拚死抵抗,占盡優勢的宇文邕僅以身免,險些就翻車了。
為什麽晉陽的抵抗如此強烈?那是因為,晉陽是鮮卑六鎮到中原的第一站,並且在這裏居住了很久,已經將這裏當成了自己的故鄉。
而周國攻打晉陽,則是與這裏所有的鮮卑人為敵。宇文邕那一把能贏,有很大的運氣成分,當然,這也跟高瑋的作死有關。
高伯逸從這一點“小事”裏,得到了一個重要的啟示。
齊國對周國的優勢,就是龐大的人口基數,還有數倍對方的物資。
而不是地理上的險要。
如果要發揮齊國的優勢,那麽,就要把這些人口都“動員起來”,至少要讓他們知道,此番滅周,勝算很大!
“此番出兵,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果錯過了這個時機,等到下次,不知道會到什麽時候。”
高伯逸輕歎一聲,握住李沐檀的手道:“家裏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嗯。”
李沐檀眼神黯淡下去,誰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天天在身邊呢?
然而,你又希望他們去建功立業,又希望他們能長相廝守。什麽都讓你占了,世間豈有這等好事?
“姐姐,高都督打仗可厲害了。他根本就不上戰場,隻是下令,到最後就莫名其妙的贏了。”
鄭敏敏安慰李沐檀說道。
對於高伯逸在戰場上多厲害,李沐檀是沒有直觀感受的,她體會更多的是對方在床上多厲害。而鄭敏敏則是看著高伯逸縱橫捭闔,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高都督的魅力難道就在於他善解人意?就在於對女人很溫和麽?
那怎麽可能!鄭敏敏可是親眼看到高伯逸怎麽殘酷對待阿史那玉茲的,那個賤女人最後居然還主動順從,簡直不要臉!
鄭敏敏覺得,高都督的真正魅力,就在領兵打仗,戰無不勝呀!這年頭,不管是男是女,誰不認拳頭,誰的墳頭就要長草。
“打仗,就會死人,甚至要死很多人。”
高伯逸微微感慨道:“隻是,解決了紛爭後,大家就能過太平日子。不是有句話這麽說麽,寧圍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打仗,絕不是為了殺人。”
發現二女都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高伯逸輕咳一聲道:“很多話不方便說(怕立旗),總之你們放心便是。
為了結束亂世而努力,連上天都會站在我這邊。”
高伯逸自信的說道。
老天當然不會特意的站在誰那一邊,但是,高伯逸覺得,他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現在隻是將這些努力,兌現為好的結果而已。
隻要滅掉周國,天下就離統一不遠了。自西晉滅亡之後,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有太多的人死於非命,曆史的車輪前進又倒退,將許多人反複碾壓。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如今秋收已經結束,馬上要入冬,正是出兵的時候。現在開始,到明年春耕開始,乃是出兵的第一個“小高潮”。
如果能一波拿下玉璧城,那麽就能進行下一個階段的攻略,也就是全軍北上,死磕蒲阪!
這一波能不能成,就不太好說了。雖然說是“兵貴神速”,可是有時候打仗,特別是封建時代打仗,走路都走死人,你怎麽能指望一波就將敵國平推呢?
畢竟,不是每一個國家的統治者,都如高瑋一樣混蛋。把希望寄托在敵人的愚蠢上,才是真正的愚蠢。
……
長安皇宮的禦書房裏,宇文邕剛剛接見完突厥使者,麵色陰晴不定。等使者走後,他便屏退了宮衛,一個人坐在胡凳上沉思。
阿史那玉茲確實給木杆可汗寫了一封信,基本上,也算是寫出了自己要求的意思。然而,突厥人的回複,卻不那麽令人樂觀。
突厥人斷然否決了宇文邕要求出兵晉陽的要求,並認為這件事“根本沒什麽可談的”。
換言之,木杆可汗覺得宇文邕在“想屁吃”。
不過,木杆可汗,倒是對馬匹和牲畜換物資挺有興趣,並且願意提高交易的額度。
至於宇文邕說讓突厥人“借道關中”,劫掠鄴城的計劃,對方答應考慮一下,並未完全把話說死。說白了,不過是想兩頭占便宜而已。
宇文邕非常確定,木杆可汗一定會派使者,到高伯逸那裏,說他宇文邕想如何如何,然後突厥不想如何如何,然後雙方一定要睦鄰友好之類的。
最後,高伯逸背敲詐一筆物資,卻什麽也得不到。
宇文邕覺得,如果自己是木杆可汗,就會這麽做,似乎也挺正常的。
突厥人算盤打得響,如果周國在此戰中占據上風,那麽,他們不介意出兵,從關中借道,依靠周國的補給線,侵略河北。
搶一波就跑!
如果戰局對周國不利,甚至是極為不利,那麽突厥人,則是會將關中作為戰場,在這裏跟齊軍打一場“代理人戰爭”。
反正打壞的是周國的地盤,這些土地都是帶不走的。而戰爭會把這裏破壞成什麽樣子,突厥人也絲毫不關心。
用四個字概括宇文邕的這種行為,就叫“引狼入室”。
事實上,隋末的時候,李淵就一直在幹這事,以至於唐代的史官記錄這些事情的時候,都感覺臉上無光,甚至尷尬得不想記錄。
“陛下,皇後那邊,有急事。”
貼身太監小心翼翼的在宇文邕身邊低聲說道。
“什麽急事?”
宇文邕不以為然問道。
“皇後,生了,是女孩。”
貼身太監說得很慢,很小心,因為眼前的皇帝,最近心情特別差。
而且皇宮生的女兒,居然不是他的種!
“嗯,朕知道了,朕會下旨,大赦天下,將牢裏的死囚放出來,給他們一個從軍的機會。”
宇文邕慢悠悠的說道,一點都不上心,更談不上緊張。
這位貼身太監似乎明悟了什麽,也察覺到,他離死亡的距離,貌似更近了點。
他小聲告退。等他走了以後,禦書房裏除了宇文邕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這位皇帝站起身,將麵前桌案上的所有物件,全部掀翻在地!
“朕,不得不捏出一個笑臉,來迎接這個奇恥大辱。這個皇帝,當得真是不容易。”
宇文邕臉上的表情,由陰沉變為無奈。有句話叫: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現在周國危如累卵,還真不是他發飆的時候。
再怎麽說,要把高伯逸先滅了再說,要不一切就都無從談起。
“這孩子起什麽名字,倒是頗費心思。”宇文邕滿懷惡意的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