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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0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這年秋收剛剛過去,齊國就悍然發布《討宇文邕檄》,擺明車馬的要討伐周國,並公開宣布,要兵分三路,齊頭並進,分進合擊!

  第一路為北路軍,由北齊京畿大都督高伯逸親自率領,麾下乃是嫡係精銳神策軍大部,和並州的精銳邊軍共計五萬人,還有數目不詳的輔兵,用來保障後勤。


  這一路大軍從晉陽出兵,到河東,屯紮在齊國新建的“城堡群”裏,沿著汾河依次進駐,彼此間互相呼應,互為奧援。


  又有汾河提供水源和漕運,補給線順暢,似乎可以長期駐守的樣子。


  哪怕是不懂軍事的人,知道這些事情以後,也能得到一個結論:這一路絕對就是滅周的主力!


  高都督帶著這麽多人,還事前建了“碉堡群”,顯然是要完成當年高歡未竟的事業,攻下玉璧城!

  隻要玉璧城一丟,周國被滅,就隻剩下耗時間和耗人力了。


  第二路為南路軍,領兵之人,居然是個年輕人,叫楊素。說是名不見經傳吧,這廝好像也還有點名氣,很早就跟在高伯逸身邊做事,算是得力的親信。


  高都督雖然英明神武,但是也免不了“任人唯親”的老規矩。楊素據說娶了高伯逸夫人李氏的堂妹,有了這一層關係在,獨自領兵為主將,似乎也並不是那麽讓人吃驚的事情。


  這一路兵馬從鄴城出發南下荊襄,跟屯紮在荊襄的傅伏所部合兵一處,楊素為主將,傅伏為副將。


  兵馬不算多,也不算精銳,但是他們所麵對的敵人,同樣也是稀爛得一塌糊塗,隻靠著天險能勉強維持局麵的周國南部邊軍。


  而且荊襄多糧草,吃穿不愁,斷然不存在因為補給問題而退兵的可能性。


  這一路的戰略意圖,似乎也非常顯眼,那就是組合起來的兵馬,稍作休整後,就沿著漢江北上,一路打過去!


  這一路也沒什麽技巧,更不存在用什麽伏擊啊,水淹啊,火攻啊之類以少勝多的謀略。漢江走廊,就那麽兩座大山脈,延綿不絕的夾著漢江。


  任何花俏也沒有,你有種帶著兵馬打穿,沿著漢江北上,兵臨漢中就可以了。打通了漢中,關中就在眼前,隨便你怎麽弄都行。


  然而在很多明眼人的心中,這一路兵馬,不是北上策應高都督攻打玉璧城。以楊素手裏的本錢,想打通這一路,幾乎是天方夜譚。


  但是高伯逸為什麽要讓楊素帶著兵馬這樣鬧騰呢?大概,還是打著“就算沒用,嚇嚇周國人也是好的”,這樣的如意算盤。


  吃一塹長一智,上次被宇文憲出漢中破襄陽,這一次,齊國是以攻代守,讓周國無法全力防守玉璧城,至少是沒有兵馬在河東執行野戰。


  攻城的隊伍,都是非常脆弱的。如果在齊軍攻城不利的當口,周軍某隻規模不大的精銳從背後殺出,翻盤雖然不能說是輕輕鬆鬆,但至少是提供了一種可能性。


  無論從哪個方麵說,高伯逸都必須要將危險扼殺在萌芽狀態。


  第三路軍,則由王琳帶著本部人馬,離開淮南,前往洛陽以北的河陽三鎮周邊駐紮。並以孟津渡為基地,打造戰船,訓練水軍。


  這架勢,很像是要繞過玉璧,從黃河北上,攻打風陵渡,直接拿下蒲阪城!


  當然,孟津渡這一段,黃河水異常平緩,但是繼續往北,到了龍門附近之後,水流就會異常湍急。有幾個隘口,稍微不小心,就會死人翻船!


  指望光靠水軍就能攻下蒲阪城,不亞於癡人說夢。


  可是,周國誰敢打包票,說可以將蒲阪的兵力全部調度到玉璧城呢?凡事都還有個萬一呢。王琳軍中的士卒都是跑船出身,單論駕船的技術,找遍各家,還真沒有多少比他們更好的。


  萬一有那麽幾艘船,帶著幾千兵馬,占據了風陵渡怎麽辦?

  周國無人敢賭,哪怕是宇文憲,也不敢賭。一個最明顯的證據就是,當得知王琳軍帶本部人馬北上後,宇文憲連忙收縮兵力,並派人弄走風陵渡口的所有大小船隻,連一片舢板都沒留給齊軍。


  這三路大軍齊攻周國,來勢洶洶,一時間,長安各部衙門都忙得不可開交,拚了命的調動各種資源,去應對這一次的滅國之戰。


  嗯,他們是要被別人滅的那一方。


  ……


  玉璧城城頭,韋孝寬一臉凝重看著“河”對岸那座高聳的城池,頗有些懷疑人生。


  對方築城的速度,是怎麽做到短短一個多月,就建起這麽大一座土城的?若是說精良程度,跟玉璧城比,那是遠遠不如的。


  然而,什麽也比不上速度快啊!


  那座名為“破壁城”的土城,若是談防守能力,簡直弱爆了,以韋孝寬的眼光看,這絕對是為大軍準備的大棺材。


  不過有一個前提,周國有足夠的兵力,將這座城圍起來狂毆。


  高伯逸就是看準了周國北線兵力不足以野戰,就是以兵多欺負兵少,放一座城堆你家門口,讓你看得到打不到。


  兩座城之間,本來有一條大河,名為“汾河”,乃是玉璧城的天然壕溝。不過,汾河已經被高伯逸早幾個月就挖得改道,現在就隻剩下光禿禿的“壕溝”。


  裏麵全是爛泥。


  嗯,這種狀況,對於齊軍來說,並非好事。因為河底的淤泥,如果沒有歲月沉寂,而是河水驟然改道形成,那麽這些淤泥會異常鬆軟。


  一個成年人踩下去,搞不好下半身就直接到了淤泥裏,起都起不來。這種狀況,還怎麽打仗呢?

  不過,雖說現在完全沒辦法通行,甚至比河水還要難搞,對齊軍非常不利。但是,等天氣繼續變涼之後,情況就會發生根本性的轉變。


  那些淤泥,在嚴寒下,會變成“凍土”,異常堅硬。不要說走人了,在上麵撒歡的奔跑都是小意思!

  那個時候,玉璧城引以為傲的第一道防線,就徹底變成了曆史。嗯,汾河這次改道後,極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因為高伯逸采用的是水利工程方式的引水倒水。


  而不是簡單粗暴的挖斷河堤了事。


  所以當新河道的河堤被人為的加固後,就沒有玉璧什麽事了。事實上,曆史上隋朝後,玉璧城就消失在人們的視野當中,後麵無論是安史之亂,還是關中大亂,都默默無聞。


  反而是潼關還時不時的出現在古籍當中,若隱若現。


  “高伯逸的打算,就是入冬後攻城。而現在則是讓士卒好好適應周邊的環境和水土,以防他們生病。”


  城頭之上,韋孝寬扶著女牆,對辛道憲淡然一笑道:“猜猜這位高都督,會怎麽攻玉璧?”


  “靠堆人命?”


  辛道憲小聲問道。


  韋孝寬搖了搖頭道:“不是堆人命,而是跟我們耗時間!周國耗得起,我們耗不起。”


  韋孝寬有些無奈的說道。


  “城裏存糧,足夠一年之用,水井裏的水,一時半會也不會幹,都督多慮了。”


  辛道憲好心安慰道,但是心中依舊有股難言的不安。如果高伯逸真是個無腦的莽夫,那麽神策軍的主將,就一定不會是他!

  “你知道,大軍在冬天,最需要的東西是什麽嗎?”


  韋孝寬盯著遠處黃色的淤泥問道。


  “糧食?”


  “不,是熱水。”


  韋孝寬歎息一聲道:“水不幹淨,勉強也能喝下去。但是,到了冬天,水都要結冰了,你要怎麽喝水?”


  他問了辛道憲一個拷問靈魂的問題。


  你冬天要怎麽喝水!


  哪怕水不結冰,一壺涼水灌到肚子裏,也能要你半條小命,這裏畢竟不是江南啊!

  “都督是說,隻要高伯逸困住玉璧,不讓我們出城砍柴就行,對麵?”


  魔鬼都是在細節裏的,玉璧城還是那個玉璧城,但是跟宇文邕出擊洛陽慘敗之前的那座城比起來,現在的玉璧,還是有一個不太明顯,卻相當致命的變化。


  連辛道憲這樣的人都忽略了,足以見得,很多人都沒想過這事。


  往年玉璧城過冬,都是少量靠少柴,大量靠燒“石炭”,也就是煤。


  石炭很早以前就有人在用,一小塊就能燒很久。往年冬天,雖然跟齊軍在對峙,但是並沒有擔心喝熱水的問題。


  因為那個時候,河東是周國齊國各一半,玉璧城以東,是有“戰略縱深”的。這附近,恰好就有一個石炭作坊,可以采集露天的石炭。


  但是現在,這座石炭作坊已經被齊國人拆了,哦,這麽說也不準確,應該說是在為齊國人提供石炭了。


  那麽,如果玉璧城的周軍還要燃料,那就必須出城砍柴!要知道,這附近的兩座山丘,都已經被他們砍得光禿禿了,要去就隻能去更遠的地方。


  隻是現在,他們遠處是去不了的,那些地方,已經被齊軍給占了。所以到了冬天以後,韋孝寬很可能遇到一個天大的麻煩。


  糧食還有,然而沒有辦法將這些糧食做熟!


  高伯逸顯然知道周軍的軟肋在哪裏,派了很多精銳斥候小隊,每日都在玉璧城周邊埋伏偵查,一旦發現周軍斥候出城,立刻發信號,聯絡周邊的齊軍斥候小隊聯合絞殺。


  吃了幾次悶虧後,韋孝寬也不做他想,根本不派人出城了,他也老老實實的待在玉璧城裏,每天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


  人力有時而窮,很多情況下,往往你知道要怎麽做能破局,最終卻也隻能在局中慢慢死亡,因為知道要怎麽破是一回事,有能力去破,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傳令下去,夜間火把減半。喝水統一時間,不再單獨為任何將士配給物資。”


  韋孝寬下了一道很傷士氣,卻又不得不這麽做的命令。


  他看到辛道憲似乎呆滯了一樣,半天都不動,於是皺著眉頭問道:“為何還不去下軍令?”


  韋孝寬不悅問道。


  “我們這樣守下去……真的有意義麽?”


  辛道憲像是喃喃自語一般說道。


  “這不是你要關心的問題,去下令吧。”


  本來想發火,隨後又想到其實某些事情也不能怪辛道憲。韋孝寬疲憊的擺了擺手,不想再過多的解釋什麽了。


  ……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天色漸晚,高伯逸清唱著北朝民歌,站在“破壁城”的主城樓樓頂,接著對岸稀稀疏疏的火光,眺望“隔河相對”的玉璧城。


  隻看得到不太清晰的部分輪廓,有些如夢似幻的錯覺。此時滿天星鬥,仿佛星河墜地一般,月亮完全消失不見,不知道躲哪裏去了。


  “明月,當年你父在軍中帶頭唱這首敕勒川,避免了大軍潰敗。今日聽到這首歌,你有何感想?”


  當年斛律光初出茅廬,就參加了這場大戰,沒死在玉璧城,真是撿回來一條命。對於這段並不美好的回憶,他實在是不想多說。


  而且高伯逸唱得還沒他爹斛律金唱得好。


  “大都督已經作了萬全準備,想來此番攻城……”


  斛律光還要說下去,生怕他立旗子的高伯逸,連忙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把那些話說出來。


  “秘書何在?”


  高伯逸轉頭看了鄭敏敏一眼問道。


  “都督請吩咐。”


  鄭敏敏不動聲色的行了一禮問道。


  “去把我的六弦琴拿來,今日我要裝個……引吭高歌一曲,發散一下心情。”


  高伯逸興奮的說道,一點都沒有大戰來臨前的緊張感。


  不一會,酷似後世吉他的六弦琴,被鄭敏敏小心翼翼的拿在手裏,最後遞給高伯逸。


  高都督輕輕的撥弄了一下琴弦,微微點頭,嗯,就是這個味道。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歎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裏的身影。


  ……”


  旋律響起,原本帶著不信和遭罪心思的斛律光和鄭敏敏,都豎起耳朵,被六弦琴發出的美妙音符所打動。


  這首歌,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唱挽歌,像是在永遠不會醒來的戰士送行,雋永中帶著淡然的哀傷。


  一曲彈完,鄭敏敏不由自主問道:“大都督,這首叫什麽名字?”


  “滔滔江水葬亡魂。”


  高伯逸轉過身,麵不改色的胡說八道。


  “是啊,誰會是天上最亮的一顆星呢?”


  斛律光似乎“聽懂”了高伯逸到底想說什麽,喃喃自語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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