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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2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下)

  韋孝寬走上玉璧城的城頭,巡視了一番,然後通過連接兩座副城的城牆,花了一個時辰,將玉璧城的城牆全部巡視了一遍,跟昨天一樣,並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


  除了齊軍修建的臨時“道路”,又往前進了那麽一點點以外。


  “有點意思啊,這位高都督,可比當年那位高都督厲害。”


  韋孝寬笑著對身邊的辛道憲說道。


  “都督,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


  辛道憲因為這句話,把心提了起來。


  當年韋孝寬鎮守玉璧城,雖然是打得高歡奈何不得,損兵折將不少。但是,當時的情況,其實已經是非常凶險了。


  不客氣的說,如果老天爺稍微“暗助”一下高歡,那麽玉璧城就有可能陷落。比如說,在韋孝寬防火燒攻城衝車的時候下暴雨的話。


  而韋孝寬剛才說現在這位高都督比高歡當年還厲害……這就有點嚇人了。


  “剛才雖然不是說笑,但我們在玉璧經營多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韋孝寬皺了皺眉頭,眺望對麵那座高聳的城池。心中暗自揣摩,高伯逸到底會采取什麽行動。


  現在玉璧城每日的木柴消耗,都是相當驚人的。而對麵新築的那座城,則有石炭可以用,他們還能從汾河這條補給線上獲得不少物資。


  雖然嚴冬的時候,汾河會全部結冰,船隻無法通行,對齊軍可能會造成一些麻煩。但是,從築城到現在,已經很長時間了,相信對方的物資已經到位。


  對麵那位高都督,手段真是夠紮實的,一點破綻都不留,穩紮穩打,別看似乎什麽都沒做,那種時間跨度長,又影響巨大的事情,對方一直沒有停下來過。


  “韋都督,齊軍派人送信,人將信放入放入吊籃以後,就離開了,我們按照您的吩咐,並未阻攔。信件在此。”


  一個親兵匆匆忙忙的跑過來,將一個火漆封口的竹筒交給韋孝寬,竹筒上寫著五個娟秀的小字,“韋都督親啟”。


  “你看,擔心我偽造他的親筆信,這家夥寫信都不親自寫。”


  韋孝寬指著竹筒上的字對辛道憲說道。


  腦子裏出現一些紅袖添香和少兒不宜的情節。不得不說,高伯逸這家夥還是個妙人啊。這軍中有個女人相伴,還能代筆寫信,嘖嘖,真是會玩。


  精通情報的韋孝寬,自然知道最大對手高伯逸的事情,那些風流韻事,也了解不少。


  回到簽押房拆開火漆,信上麵就一句話,字跡與竹筒上的字跡相同。


  “明日午時,我將會派人來玉璧城下喊話,有種不要放箭。”


  這種激將法,嗬嗬!

  韋孝寬將信放到油燈上燒掉,心中暗想,這高伯逸還真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神人。


  戰場上,你不讓敵人說話,敵人就沒辦法說話了麽?


  其實不然。


  你麾下的將士,都睜大眼睛看著呢。不讓敵人說話,就是自己心虛,對於士氣是有影響的。而且,本來一件事沒有什麽特別的,你越是阻攔,那麽你麾下將士就越是想知道,對方到底想喊話什麽。


  比如說你們的家眷,已經被人全屠了啊之類的。


  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高伯逸在信中說有種不放箭,其實哪怕他不寫這句,韋孝寬也會讓齊軍在城下喊話喊完,而且他還要在現場,見招拆招。


  隻有這樣,才能對士氣有著絕對的掌控。


  還是那句,戰場上雙方將帥鬥法,那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沒有什麽是非善惡的區別,隻有成功,或者失敗。


  失敗了,就乖乖的站好挨打!


  “明日午時,全軍所有將校,都隨我去城頭,聽聽高伯逸到底會喊什麽話。”韋孝寬鎮定的對辛道憲說道。


  “嗯,如此也好。都督也在的話,不怕那高伯逸耍花樣。”


  臨戰前喊話,這是打仗的老規矩了。當年玉璧之戰的時候,高歡就對韋孝寬喊過話,說要是投降的話,就如何如何。


  結果怎樣,已經在那裏擺著了。


  ……


  “這封所謂的公開信,讓人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破壁城專門建造的一座雙層土樓的二樓,鄭敏敏難以置信的看著高伯逸。有燈照耀下,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滿是迷惑,看著高伯逸,像是要將對方穿透一般。


  “第一條,周軍放下武器者,即脫離戰鬥序列,成為平民,我軍乃仁義之師,不殺手無寸鐵之人。守城時要活命,放下武器即可。若放下武器後再次拾起武器,視為對我軍不敬,被俘後,永世為奴。


  你這到底叫什麽公開信,你這是在鼓勵周軍拚死抵抗啊!”


  鄭敏敏幾乎是要對高伯逸咆哮了。


  放下武器就能不死,那麽打仗的時候,士兵們就會直接放下武器?

  想多了,他們可以在拚死抵抗以後,再放下武器啊。而且還因為殺你沒責任,反而在前期可以毫無顧忌的拚殺。連鄭敏敏都明白這個道理,高伯逸會不明白麽?


  “嗯,我現在是你的下屬,不是你的妾室。所以為了對你負責,這封信我不能寫了。”


  鄭敏敏將毛筆放在硯台上,罷工了。


  高伯逸不由分說,直接撲過去,開始褪去鄭敏敏厚重的棉襖。


  “喂,你做什麽呀。我不寫信,你也不能用這種手段對我,我又不是不願意……”


  鄭敏敏急了,跟高伯逸親熱是一回事,不寫信就被對方動手動腳的,她無法接受這種事情。她是個女人,又不是做文案的機器!

  鄭敏敏拚命推拒著高伯逸,卻發現對方隻是假模假樣的在衣服上弄來弄去,根本沒有脫下的動作。她不由得愣住了。


  “剛才你為什麽要反抗?”


  高伯逸笑著問道。


  對哦,為什麽呢?


  她暗戀高伯逸許久了,也得到了李沐檀的明確允許,兩人隨時都能玩啊,想怎麽玩就能怎麽玩,那麽剛才她在顧忌什麽呢?這不是期盼已久的事情麽?

  “一個人遇到應激情況,就會下意識的反抗。這是出自本能,而非你的內心。”


  鄭敏敏瞬間了然。


  如果剛才高伯逸繼續的話,她很有可能就不反抗了。甚至配合一下也不一定。


  “周軍將士,跟你剛才的反應也是一樣的。齊軍打來了,他們就必須要反抗,殺死了敵軍,想著會被報複,就會拚死抵抗,這樣循環下來,韋孝寬就得到了一支毫無二心的大軍。


  我們攻城越是死傷慘重,敵軍就越是不會投降。”


  說完,高伯逸小心的給鄭敏敏整理好衣衫,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繼續寫吧,你很不錯,已經學會獨立思考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


  唉,達到你的程度,不是這輩子都做不到麽?


  鄭敏敏輕歎一聲,集中精神,開始聽高伯逸口述。


  “第二條,玉璧城中任何想出城者,經我方搜身,並換掉全部衣物後,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若是再次返回玉璧城,被我軍抓住,斬立決。”


  這一條又是無比怪異,鄭敏敏反複念叨,總覺得裏麵有點什麽不對勁的,又不太說得上來。


  “都督,你這是縱虎歸山啊。要是有人回長安或者蒲阪,將玉璧城的狀況告訴他們,那要如何是好?這樣敵軍不是可以從容傳遞消息麽?”


  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


  “許出不許進,你好好想想就知道我為什麽要這樣說了。”


  高伯逸賣了個關子,沒有繼續解釋。


  “為什麽?”


  鄭敏敏好奇問道。


  “你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你年輕貌美,我血氣方剛。你為何不擔心我對你心懷不軌?”


  高伯逸再次拿鄭敏敏舉例。


  “就你?好幾次我都在你懷裏了,你還把我推開,要是能心懷不軌那真是……”


  鄭敏敏反懟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恍然大悟。


  心理預期!


  她在這裏辦公的時候,絲毫都不覺得自己跟高伯逸會來個什麽轟轟烈烈的巫山雲雨。倒不是怕不怕的問題,隻是單純覺得不可能。


  但如果換了另外一個高伯逸的妾室,隻怕此刻就已經浪得飛起了,為什麽會這樣?因為對現實的預期是不一樣的。


  周軍將士在這一條條的不尋常的條款裏麵,就會感受到“敵軍很好說話”,這就是一種心理預期。那麽,一旦戰況不利的時候,這些人的求生意誌開始發酵,他們就會……背叛韋孝寬!


  哪怕韋孝寬確實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將。


  “嗯,這條就有點意思了。”


  “第三條,天寒地凍,為了避免你們被凍傷,我軍會在某個時刻,每日提供一車木柴,供貴軍取暖之用。”


  木柴?為什麽不是糧食?

  “這個一車,是多大的車?”


  鄭敏敏好奇問道。


  “大概,就是鄭大車那麽大的車吧。”


  高伯逸給鄭敏敏開了一個跟她們家有關的玩笑。


  “鄭大車是我姑姑……等等,你是說跟一個女人差不多大的車?”


  “對,讓他們燒個水就完事。”


  一個女人平躺著那麽大一“車”,這真是……嗬嗬了。


  鄭敏敏發誓,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像高伯逸這麽壞的人。


  齊軍送來一車,那些周軍誰知道一車是多大一車?這一點木柴,大概也就夠韋孝寬一人用!但是那些周軍們不知道啊!

  他們一定會認為,是上麵克扣了齊軍送來的木柴。


  韋孝寬如果不收,那麽,會得罪玉璧城內所有人。如果收了,那麽一樣會中套路。而且最最關鍵的一點就是,高伯逸在明白告訴韋孝寬:我知道你們最大的弱點是什麽!不要玩花樣!

  “這條可真是厲害了。”


  鄭敏敏覺得高伯逸可以算是各種壞人的集大成者!但是,真的好有魅力啊。她想了想高伯逸經常說的“老實人”,不由得頗為認同。


  對於女人來說,老實人或許是好歸宿。但是壞人和渣男那是真的香!

  一條又一條讓人懷疑人生的條令,被鄭敏敏那娟秀好看的小字寫下,終於到了高伯逸口中的最後一條。


  “此番攻城,我軍陣亡一人,入關中後,殺京兆韋氏家族一人。死十人,殺十人,上不封頂。


  殺光韋氏一族後,從與韋氏一族交好之人開始殺起,包括但不僅限兒女親家,同窗等,以命抵命。


  玉璧城內其他周軍將士之家屬,我軍入關中後,定然秋毫無犯。


  各為其主,非戰之罪,我軍乃仁義之師,為天下大同而戰。隻誅罪魁禍首,不問其餘。”


  把人家全家都殺了,還叫隻誅罪魁禍首?

  鄭敏敏感覺高伯逸玩文字遊戲的水平,真是登峰造極。別人勸降,都是勸降高層。高層一同意,整座城就降了。


  結果高伯逸倒好,跟城中守將死磕,倒是對下層的敵軍好,果然是“業界良心”。


  不過既然高伯逸是主將,那麽作為“文秘”和未過門小妾的鄭敏敏,自然是無憂不從。墨跡幹了以後,高伯逸將其收好,略帶興奮的說道:“都說善水者溺於水,我倒是很想看看,韋孝寬明日聽到這些的時候,到底是什麽表情。”


  鄭敏敏想起高伯逸經常掛在嘴邊的“你好騷哦”,硬生生的忍住了說出這句話的衝動。看了剛才寫下來的東西,她一個不是周軍主將的人,都好想將高伯逸暴打一頓。


  “辛苦了辛苦了,今天我心情特別好,來來來,你在這等著啊,我給你搞點燒烤吃。我還特意讓人做了個爐子,還有從西域那邊過來的香料,嘖嘖嘖,今天剛剛抓的野兔啊,你有口福了。”


  高伯逸一邊搓著手一邊出了小樓。


  ……


  天上太陽高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自韋孝寬以下,玉璧城所有將校都在城頭女牆處觀望。果然,一個舉著白旗,穿著齊軍製式紙甲的士卒,十分從容的走到玉璧城城下站定。


  他拿著一個鐵皮做的大喇叭,扯著嗓子對城頭喊道:“周軍將士聽話了,現在我來宣讀一下,我軍在此戰中的作戰準則,事關各位安危,請用心聽好!”


  這話說完,玉璧城城頭一陣沉默,韋孝寬不發話,無人出聲。


  “有屁快放,放完快滾!”


  韋孝寬在辛道憲耳邊輕輕交代了一句,後者對著城下大喊道。


  那士卒對於辛道憲的蔑視,也不以為意,從懷裏掏出一封信,照本宣科的大聲朗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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