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佛主低眉普度眾生
在無名村落度得十餘載光陰,青燈、黃卷兩位山林狐精幻成人身已然長成大姑娘,身姿卓越,尤其一雙眼目生的極為動人心弦,不看人時似帶著笑意,目光微微流轉,更是勾人心魄,但這種舉手投足間帶生的媚意,卻是渾然天成,絕非兩位乖巧明智的姑娘刻意為之。
翻書小人“有心”,如今上位成功,頂替青燈、黃卷的讀經位置,終日懷裏揣著一卷似乎永遠讀不完的黃豆經書,今日坐左耳讀,明日換坐右耳,總之兩隻耳朵,來回換位,一身桃紅小裙,好如院中不落的滿樹桃花。
至於途徑此地卻魔從心生的僧人,在第十個春秋的某一天,留下一紙家書,突然離開無名村落。
置於落英繽紛桃樹下石桌上的家書,僅有四字:“安居即歸!”
這一年,除卻這座春暖花香的無名村落,村落周邊方圓萬裏,皆冰天雪地,千裏冰封,田間凍土不化,莊稼顆粒無收,路邊凍骨積堆,屍橫遍野,一個村落連著一個城鎮,百姓腹無餘溫,道邊賣兒販女之輩,比比皆是,往往家境殷實之輩一頓尋常吃食,便可買下一位四肢健全的處子帶回家中,至於是當使喚丫頭還是另作他用,一心隻為兒女活命的爹娘,哪裏還能顧得上。
一位麵容淒苦的僧人,托缽而行,身處冰天雪地之中,一身單薄僧衣格外引人注目。
僧人走至道邊,在一位凍逝已久的老婦人身前蹲下,口念一聲佛言,伸手在老婦人瞪的通圓的眼睛前抹過,而後雙手合十,口念往生咒,替老婦人超度亡魂。
而就在老婦人身前不遠處,一顆頭顱靜靜滾落在地,道上凍幹的一地血跡被落雪掩蓋,睜著惶恐不安眼睛來不及閉上的頭顱,是位碧玉年華的少女,被歹人淩辱後,一刀削落頭顱,屍身則不知所蹤。
少女與老婦人是逃命而來的一隊祖孫,老婦人將能吃的東西都留給了孫女,自己挨餓凍死在這荒郊野外,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道上踏雪而來的一隊車馬,停在彌留之際的老婦人身前,一位錦衣貂裘的貴公子從用虎皮包裹嚴實的溫暖車廂中跳下,看一眼衣衫襤褸的少女,嘿嘿一笑,而後赫然一記重腳踹出,生生將老婦人吊著的一口氣徹底擊碎,被凍得麻木不仁的少女隻是緊緊抱住不會再醒來的親人,身體抖如篩糠,眼神裏寫滿惶恐。
貴公子看一眼少女單薄衣衫,隨手拔劍,用劍尖挑開不蔽風雪的單衣,早已習慣至麻木的惶恐少女,隻知抱緊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衣衫下,傷痕累累的肌膚,在素白雪地中,可謂是“相得益彰”。
貴公子見之,掃興地啐罵一聲,收劍入鞘,折身走回馬車,鑽入酒香四溢的車廂,與車廂內烤爐而暖的摯友言語幾句後,頓時笑聲此起彼伏。
不知天冷為何物的馬車,卷起一陣風雪,消失在人跡罕至的古道上。
過得許久,有單騎卷風頂雪,呼嘯而來。
高頭大馬之上,跨著一位麵目猙獰的盜匪,腰挎雙刀,目生厲色,周身風雪仿佛都畏懼其三分,避而遠之。
盜匪本是百裏外一座山頭匪窩中的大當家,往日做那攔路劫殺的營生,手下兄弟近百人,方圓百裏也是赫赫有名之輩。
隻是在這惡劣天氣下,攔路劫殺的營生自是今非昔比,三五月都難得下山一次,以此為生的弟兄便紛紛尋了個由頭下山離去,這盜匪頭子前日剛搶殺一殷實小戶,掠來些許黃白之物,準備前往他地,換個身份,安心度日後半餘生。
彪馬踏雪泥,盜匪迅疾行來。
經過少女身旁,一勒韁繩,馬聲長嘶,前蹄驟然懸立而停,見獵心喜的盜匪躍身下馬,走到少女身前,笑道:“小丫頭,給爺爺當個暖床同被的小媳婦,保你以後吃香喝辣,錦羅綢緞享用不盡,可願意啊?”
少女本能地搖搖頭,抱著懷裏涼透的屍身不撒手。
盜匪勃然大怒,腰間寒光一閃,一顆頭顱瞬間滾地。
盜匪一腳踢過頭顱,將無頭之身扛起,束縛在馬背之後,揚長而去。
盜不走空。
匪氣使然。
僧人道聲佛言,晃散缽中光景,將少女頭顱收好,再將老婦人刨坑葬好,人死如燈滅,總歸有處容身之地!
僧人托缽入城,追尋蛛絲馬跡,來到一家鶯鶯燕燕勾欄之地,站在勾欄前,靡靡之音傳入耳畔,僧人默念佛言三千,轉身離去。
有尋歡作樂的貴公子,於床笫之間,暴斃而亡。
魂魄永墜輪回,不入六道。
僧人托缽去往一眾高門大戶,紛紛闡明來意,希望能開倉放糧,廣設粥廠,救災民於水火之中,同時他願替捐糧之人誦經念佛,消災祈福,消散十年因果孽障。
依靠惡劣天氣,低價屯糧重利販賣,大獲其利的豪門老爺,有虛與委蛇者,有斷然拒絕者,有置若罔聞者,有哀呼生之艱難者,卻無一人願拿出顆粒糧食濟生,更有者笑言何不食肉糜?
僧人無話可說,黯然離去。
不日,城中饑民聞之空中有肉香撲鼻,紛紛聞香而去,隻見一僧人立身大鍋前,鍋中肉香沸騰,煙霧繚繞,正給一位位饑民盛舀肉粥。
數以千計的饑民蜂擁而至,僧人一一盛食,隻是僧人麵色多有淒白。
濟民千萬,積下無量功德,僧人悄然離去。
之後,僧人每行一城,皆在城中發放肉粥,食粥饑民無不感恩戴德。
一路而行,僧人愈發消瘦,身上本就寬鬆的僧袍愈發顯得寬大,至於毫無血色的臉色,已然與地上白雪無異。
光陰荏苒,僧人行跡遍布半座妖族大地,食其粥者多如過江之鯽,當外出第六個寒暑將過之際,僧人來到一座盜匪橫行的山寨前。
一身僧袍不知為何隱隱繚生金光的僧人,默言一句佛語,從袍袖中拿出一顆頭顱。
一路拖著頭顱,僧人平步青雲,拾階而上,每行一步,似有眾佛相隨,周身佛吟不絕。
山巔,盜匪首領得知山下有僧人手托頭顱上山,似乎來者不善,當即從軟香貼身的床笫間起身,穿衣帶刀,喚來數百舞槍弄棒的嘍囉,下山殺敵。
當盜匪首領俯瞰山間,赫然瞧見山階之上,開出一朵朵金色蓮花,一位麵容慈悲的僧人,托缽而上,缽中盛著一顆頭顱。
知曉來者不凡的盜匪首領,卻無膽怯之意,手拎雙刀,振臂一呼,數百嘍囉頓時宛如打了雞血,衝鋒下山。
盜匪首領於山下燒殺搶掠多年,腰間兩把寒刀不是沒有浸過高人的熱血,甚至還有自詡世外神仙的心尖熱血,一刀紮下,血腥撲鼻,神仙與他們這些凡人並無二樣,一樣會死,有者略懂皮毛術法,能可抵擋片刻,但在屍堆裏磨煉出來的殺人術,如何是留有餘地的神仙術法所能抵抗,再加上搶殺之時,嘍囉成群,暗招陰招迭出不窮,一不留神便是背後一刀,死在“心存良善”四個字上的神仙,在盜匪首領手中,不下雙手之數。
區區一個麵黃肌瘦的僧人,翻不起什麽大浪!
成群的嘍囉拎刀夾棒,仿若下山惡虎,人人戾色充目,血光繚身,顯然個個皆是手上染血的窮凶極惡之徒!
僧人置若罔聞,繼續拾階而上。
須臾之間。
一個個嘍囉好如被點燃的炮仗,在僧人身側一線接連炸開,血跡飛濺,塗紅半山,很快又被莫名而落的鵝毛大雪覆蓋。
一階接一階而上。
一個接一個炸裂。
當麵容憔悴的僧人行至山巔,數百作惡多端的嘍囉,皆身魂齊滅,永墜輪回。
素來心狠手辣的盜匪首領破天荒心生寒意,可絞盡腦汁回憶往昔,卻並無發現有僧人點滴記憶,知曉勢比人強的盜匪首領,顧不得臉麵尊嚴,噗通跪地,將手中雙刀擲扔下山,一把鼻涕一把淚大放懺言,悔不當初。
僧人無比平靜地看著盜匪,緩緩將手中托缽放於地麵。
磕頭求饒的盜匪目光掃掠過頭顱,隱隱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但委實再難有更甚印象。
一生燒傷搶掠,作惡無數,慘死於手的婦人女子,數不勝數,如何能一一記得!
僧人雙手合十,說道:“昔日,道邊有失親少女,被你一刀削落頭顱,屍身被你帶走,你可記得?”
盜匪聞言,皺眉沉思片刻,腦海中終是浮現一位楚楚可憐的少女身影,他依稀記得,削落少女頭顱後,那具無頭之身被他束於馬背棄之荒野一處虎穴,多半是做了虎腹之中的一頓餐食。
可盜匪知曉,他順手做此泄憤小事之際,身邊並無他人,茫茫雪林,不見人煙,可這多事的禿驢是如何知曉,莫非真是通曉那千裏觀山河的山上神仙不成?
盜匪心中計謀迭出,刹那的時間,已然想好一係列有理有據的說辭,甚至還做好了斷指求生的打算,斷一指,換條活路,山水相逢,他日翻身,必登門討還這份血仇!
盜匪嚎啕大哭,說道:“如何能不識這少女,此女是小人一遠房親戚,兩家少有來往,不過有過幾麵之緣,小人還能瞧出幾分昔日樣貌!”
抹了把鼻涕,盜匪繼續說道:“可憐我這堂妹,聽說嫁與一好吃懶做的窮鬼,後來被她家夫君送於上門討債之人抵錢,販於勾欄,做起迎來送往的淒苦日子,小的曾去探望兩次,想找那老鴇替自家妹子贖身,奈何那貪財如命的老鴇子開出的贖金太高,小的囊中羞澀,一時難以湊齊,便有了這上山做匪討金的光景,隻是不曾想到我這贖金尚未湊齊,自家妹子卻遭歹人殘害,真是上天無眼啊!”
“大師,你說我喪盡天良,割去自家妹子頭顱,帶走屍身,可我做這一切究竟為何,即便是素昧平生之人,也斷無殺人念頭啊,求大師明斷!”
“山頭盜匪也有俠義之心,七不搶八不奪九不殺,小的雖落草為寇,但也恪守本分,不做那傷天害理之事,劫殺搶掠的,不過都是些作惡多端魚肉相鄰的主,不知大師可否知曉?”
僧人歎息一聲,看一眼地上少女頭顱,淒苦麵色多出幾分異樣來。
盜匪首領烏光掃掠一眼後,心頭竊喜,以為眼前這禿驢被他口吐蓮花打動,心想接下來該如何再能生動一點,最好是將祖宗八輩都翻出哭慘一番,徹底讓這禿驢心生退意最好。
突然,僧人開口說道:“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世間一切因果,皆由心生,今日見你,方知性惡,南無阿彌陀佛!”
盜匪首領驀然抬頭,卻是為時已晚。
一道金燦手掌悄然落下。
一顆大好頭顱,四分五裂。
僧人看一眼遠處匪窩逡巡不敢上前的嘍囉,手掌再次抬落,一間間屋子頃刻房倒屋塌,一團團血霧爆起。
僧人一步邁出,登至此處山巔最高處,將少女頭顱放下,開始用手刨坑,葬埋好少女頭顱後,僧人雙手合十,俯瞰整個大地,輕語道:“且看大地回春之日,請良人相信貧僧一次!”
話音落地,山下僧人所行之地,頓開一朵朵金色蓮花,勢如金色浪潮,片刻光景,已然吞覆半座大地。
僧人盤腿而坐,腦後生出金燦光暈,周身隱隱可見佛陀金身,極目所望,金色蓮海鋪天蓋地,攜佛門大勢,普度眾生。
就在這時,一隻饑腸轆轆的惡鷹振翅飛過,地麵草叢中,一隻野兔拔腿欲逃。
僧人口頌佛言,衝惡鷹輕輕招手,惡鷹竟然乖乖飛掠而來,落在僧人撐起的手臂之上。
僧人說道:“眾生皆苦,畜生與人無異,今日你獵殺兔子,他日獵夫射箭殺你,因果循環,生生不息!”
說罷,僧人從袍袖中摸出一塊血肉,攤於掌心,遞至惡鷹嘴前。
片刻後,食飽的惡鷹振翅離去,僧人看一眼草叢中安然無恙的野兔,淒苦的臉上終是露出淡淡笑意。
僧人閉目,心頌佛語,周身同時響起三千佛言。
一陣山風徐徐吹過,將心誠則靈的三千佛言送往山下大千世界。
同時,僧人僧袍不經意被拂起一角,隱隱可見,鼓蕩僧袍下,一片金光摧殘,卻無半點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