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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非佛非道(祈福)

  從村頭水泊回來,老道心有戚戚焉。


  那位老更頭坐而垂釣冷眼旁觀的態度,起初委實令他難以理解,但是當對方淡淡一問“魚與熊掌,可兼得否?”,便讓老道徹底敗下陣來。


  王丁不在,失了這位心思與手腕柔中帶鋼的主事人,這巴掌大的村子,表麵上看似風平浪靜,一切如常,實則卻是虎狼環伺,風聲鶴唳。


  老道雖未置身其中,但也絕非庸俗之輩,個別人苗頭已露,甚至開始出手試探,屋前鳥籠裏那隻莫名而飛的鳥雀已然是最好的證明。


  老道從村頭回去時,路過雜貨鋪子,本打算進去再與老壽頭言說一二,力求穩妥一些,但稍稍思量後,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鐵匠鋪子,沒有了往日的打鐵聲,鐵匠婆姨坐在鋪子裏,貌似在對著一支簪子發呆,老道一笑,這是在想自家漢子了啊!


  路過趙家門口時,恰好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正從門內走出,驀然看見老道笑嘻嘻的老臉,頓時嚇了一跳,連連啐地輕罵,說什麽出門未翻老黃曆,撞見這麽個倒黴鬼,轉身又慌張跑進了門內。


  老道輕歎一聲,本想對女子說雜貨鋪子的虎狼丹藥,男子久服無異於毒藥,可一想到老更頭那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句善意之言就悶在了肚裏。


  有些留戀地收回視線後,老道驀然覺著,丹藥已非虎狼。


  樹冠開裂的老槐樹下,一群幼童追逐打鬧玩的興起,對於他們而言,手裏揮舞地虎虎生風的木刀木劍,遠遠要比老槐樹莫名開始落葉掉枝,來的趣味十足。


  走進小院,關門之際,老道隱隱覺得有一道視線在他身上一掠而過,輕歎一聲,虎豹之子,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


  坐在躺椅上,摸出一卷皺巴巴的《上品妙經》,翻看兩頁後重新合上,倒黴道人緊擰的眉梢愈發堆簇,這個村子四方隔絕,村頭遠山近水,看似山水形勝有大美,實則狹徑皆無,而村尾長牆猶如一截鍘刀,將本就飄渺虛無的後路給一刀砍斷,形成前無進路,後無退路的死局,這等近乎孤注一擲的做法,也不知道當初在此選址建村之人,是作何感想!


  另外,他有一點藏掖心底的秘密,未敢告訴任何人,自從他來到這個村子,他頭頂那團仿佛陰魂不散的黴運,竟然有點崩潰的跡象,這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同時更是令他惴惴不安的原因所在!

  按照他的那位無名師父所說,他天生黴運當頭,災禍避無可避,這根本沒有什麽破解方法,但禍福相依,大難之人,亦必有大福,讓他好生磨礪心境,以免將來心境不穩,出現大問題!


  道門自道主以來,講究“清靜無為”,這清淨二字,即是關乎心境一說,當心中某個念頭成為揮之不去的執念,便是有了心魔,人各不同,心魔亦不同。


  如今想來,師父是在有意借黴運一事提醒他注意自己心魔,雖說他們符籙一脈,不甚注重修心,但門中一些關乎修心的經書還是未曾放下,畢竟寫符畫紋,最重要的符膽,便是要求寫符之人精氣神愈盛愈好,而心為神府,修心即修神。


  “心跳的厲害,怎麽總感覺要出點什麽事?”


  老道聽著門外幼童打鬧喧囂之聲,小聲嘀咕道:“難不成是因為那兩隻逃之夭夭的魔頭?”


  但是依照老更頭所說,那兩隻逃出來的魔頭,已是自應無暇,短時間難以有所作為,這會指不定藏匿何處睡大覺,絕不會主動找上門來送死!


  就在老道心神恍惚之際,灶火旁的犄角處,一雙亮晶晶滴溜亂轉的鼠目,在不遠處那道散發著黴氣的身影上掠過,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輕飄避開一地的碎柴,直奔屋子方向而去!


  赫然是不久前,從鼠籠中跑出來的那隻大金牙老鼠!


  這段光景,它白日藏匿在院子中的水缸角落,吃些老道剩下的殘羹冷炙,圓滾滾的身子,已經餓癟些許,本來已經在屋中定了居,可因為實在挨不過灶火上香油的美味,便每日需得偷溜出來一趟,借助柴火堆爬上灶火旁的木架,好一解口腹之欲。


  不過,它也格外注意,每次偷食香油,不過銅錢大小的量,多了便有可能被那老道發現,今日正當它偷油得手下灶火時,出門而歸的老道卻提前回來,嚇得它差點打翻木架,而後匆匆躲在灶火旁,靜觀其變。


  這一刻,瞅準了與它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道人有些老虎打盹,它這才敢一鼓作氣冒著再陷囹圄的風險,偷溜進屋!


  在大金牙老鼠溜進屋後,躺椅上的老道驀然縮了縮鼻子,怎麽一股子皮毛燒焦的味道?

  狐疑地扭頭看了一眼灶火,火上並無雜物,老道不放心起身回屋,角角落落看了個遍,未見一絲端倪,正準備出去時,餘光卻不禁盯在了那扇微微留有餘隙的柴門之上!


  這扇柴門,馮笑特意叮囑過他,不要輕易打開,故而老道在此寡居這麽久,一直謹遵叮囑,絲毫未曾生過一絲推開它的念頭,孰料今日怎的會出現柴門輕啟的跡象?

  “有賊!”


  老道腦海生出的第一念頭,便是如此,但稍稍思量一下,卻又自顧自抹滅,屋子剛剛看過,未見翻箱倒櫃之狀,不像是遭賊的跡象!

  “是那些小崽子偷溜進來搞的鬼?”


  老道自言自語,又在屋中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確實未見有人翻動的跡象,若是那些小崽子偷摸進來,做賊心虛,這會也不會在槐樹下等著被捉!

  思來想去,一頭霧水,老道隻能關緊柴門,繼續躺回躺椅,曬日,神遊八方。


  被火燒屁股的大金牙老鼠,從柴門外偷瞄一眼院中方向,並未著急進屋,而是等到熟悉的如雷鼾聲響起,這才長舒一氣,而後翹起長尾,心疼地看著被柴火燒出一大溜水泡的尾巴,欲哭無淚。


  “明日多吃一點香油補回來!”


  大金牙給自己暗暗定了一個目標。


  輕輕推門,一道電弧瞬間從柴門上遊曳而起,“哢嚓”,炸響在大金牙金爪之上。


  大金牙嚇得一激靈,疼的齜牙咧嘴。


  原來,老道在關緊柴門後,不放心,隨手在門上張貼了一張自己研畫的雷符,驅邪避祟。


  大金牙頓時無計可施,聽到腳步聲後,匆忙溜進不遠處的灌木叢中躲起來。


  聞聲而來的老道,先看眼完整無缺的符籙,又瞧了瞧嚴絲合縫的柴門,摩挲著胡子拉碴的下巴,思量許久後方才離開。


  大金牙一動不動,仍舊藏在灌木叢中。


  柴門處,不出所料地出現了老道的身影,嘀嘀咕咕幾句後,再次離去。


  大金牙翻了個白眼,繼續耐心等待。


  又過得片刻,老道身影再次悄然出現,不過這次在門上又貼了一張雷符,自言自語一番,方才滿臉狐疑離去。


  大金牙這才堂而皇之溜出灌木叢,走到猶如天塹的柴門前,一陣犯愁。


  如何進得去?

  大金牙倒是可以用金牙輕易撕開這扇簡單的柴門,隻不過如此一來,它就又要麵臨關進鼠籠的危險,若是僥幸逃脫,如何吃得那個味道不輸佛台前燈油的年輕人?


  吃掉那個人,是它留此的主要原因。


  大金牙摸著咕嚕作響的幹癟肚腹,望門興歎。


  驀然,靈光乍現。


  大金牙一拍腦殼,摸了摸自己的金牙,竊喜道:“吃飯的家夥事都差點忘了去,罪過,罪過……”


  大金牙走到柴門旁邊,開始就地打洞,他要打洞進屋,爭取半炷香時間搞定!


  地麵很快被刨出深洞來,隻是當金牙觸碰到金石之物後,便開始覺著不對勁,又繼續刨挖了片刻,當徹底將掩蓋的泥石清理幹淨,大金牙方才發現,掩蓋在泥石之下的,赫然是塊方正的五色泥石!

  “五色泥石?”


  大金牙依稀記得它在哪裏看到過類似的東西,隻是眼下想不出具體時間與位置了,但它可以對佛主發誓,它絕對見過類似之物!


  又朝下刨挖了片刻,赫然是一道五色泥石壘砌成的實牆,大金牙一鼓作氣又朝兩側刨挖片刻,眼前終於顯現出大概的輪廓來!

  一座五色泥石壘砌而成的方丈石台!

  方方正正,丈寬尺距,雖然被掩埋在泥石之下,但這座石台色澤鮮豔,恍如剛剛出窯的琉璃彩磚,很難相信這是在泥石下掩埋不知多久的東西!

  大金牙小心翼翼用爪子碰了碰石台,“叮叮”清脆悅耳,不輸鍾磬之音。


  “來了!”


  突然,一聲輕飄飄的話語聲落入大金牙耳畔,仿佛從千裏之外傳來,聽上去格外空靈清幽。


  但大金牙可以肯定的是,這道突如其來的聲音絕對是從眼前這方石台之中傳出的!

  一萬個錯不了!


  大金牙壯著膽子,說道:“你是何人?為何會在此處?在此又有何為?”


  之所以有此勇氣,一是因為逃無可逃,二是它看出這方泥台絕非凡物,給它的感覺竟然與佛主那座五色蓮台差不多!


  “咯咯……”


  空靈又輕飄的笑聲,落入大金牙耳畔。


  就像是厲鬼哀嚎。


  “小東西,你問的太多了……”


  “不怕本佛主一個指頭碾死你嗎?貪吃的小鬼!”


  “佛主?你說你是佛主!我信你個鬼哦!”


  大金牙翻翻白眼,頓時覺著石台裏這個裝神弄鬼的家夥肯定是腦子被戒尺敲過!


  “咯咯……你這個小東西,倒是沒看出來,與那個老光頭還有頗深的佛緣,厲害啊,蠻厲害!”


  “你究竟是誰?再不告知,別怪拆了你這座泥台!”


  大金牙心裏莫名有些發虛,但事已至此,隻能咬牙虛張聲勢,至少有一點它可以斷定,這個家夥暫時不會對它不利!

  “咯咯……好大的口氣,跟誰學的,那個老光頭嗎?”


  “本座與你且先打個賭,賭你這個小東西最後會不會乖乖尊稱本座一聲佛主,若是你贏了,本座就贈你一樁天大機緣,若是你輸了,本座可就要打爛你藏在講經台下的泥身,如何?”


  “你當真識得佛主?”


  大金牙有些不確定了,對方既然知曉它最大的秘密,就說明與佛主關係匪淺,隻是那座講經台下出現的人物,它多少都有印象……


  “是不是在回憶前去聽經的人物,咯咯……”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大金牙頓時呆愣,這幾句佛禪出自一場關乎佛門南北宗庭地位高低的禪辮,知曉之人少之甚少……


  驀然,大金牙腦海蹦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對方難道是那位禪辮落敗而離開佛門的五祖?

  那場禪辮,五祖落敗,北宗佛庭香火一落千丈,殃及頗廣,五祖也離開佛門,不知去向!

  “你是佛前五祖?”


  大金牙聲音有些顫抖,若是所料為真,它算是為佛門立下了不世功勳,數千年來,自那場禪辮過後,佛門一直在找尋落敗的五祖,卻一直苦尋無果。


  “還不跪下!”


  空靈的聲音陡然帶著些許威嚴,好如佛門頓嗬,醍醐灌頂。


  大金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甚至有些瑟瑟發抖,佛前五祖,若是沒有那場禪辮,可有望佛門稱主!


  故而,它尊稱對方一聲佛主,也無不可!


  這一點,佛主昔日講經時,曾提及過,五祖六祖,可取而代之!

  這無疑是蓋棺論定,下一任佛主,必是在此二人之中產生!


  “小東西,你說你稱呼本座一聲佛主,應不應該?”


  “應該,應該的!”


  大金牙磕頭如搗蒜。


  “這麽說來,是本座贏了!”


  “咯咯……”


  “上前將那條符紙撕下,本座贈你一樁天大機緣!”


  大金牙渾渾噩噩,起身繞泥台轉了一周,在東麵台壁上看見一張符籙,想都沒想就張嘴撕咬了下來!


  “咯咯……”


  驀然,五色泥台開始抖動,一道道裂隙猶如蛛網結遍泥台表麵,“哢嚓哢嚓”,泥石分崩離析,炸瓷一般飛濺,頃刻間整座泥台,轟然坍塌!


  “咯咯,你這個小東西,既然搭救本座出來,便免於一死,回去告訴那個老光頭,本座還會再去打爛他那座蓮花台的!”


  一道模糊身影在大金牙眼前一晃,話音未落,便帶著大金牙回到了地麵。


  一位穿著道袍卻赤足的年輕男子站在大金牙身前。


  “你不是五祖!”


  大金牙終是反應過來,一瞬間明白自己被這道人給騙了去!

  “南無阿彌陀佛,本座何時說過是什麽佛前五祖!”


  赤足道人將頭頂道冠扶正,卻是雙手合十,先佛吟而語。


  “你這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人不人鬼不鬼,佛不佛,道不道,你究竟是個什麽鬼東西?”


  大金牙怒不可遏,張嘴就要撲咬赤足道人。


  赤足道人一指點下,堪堪止住大金牙因為啃食佛經而“鍍金”的金牙,笑道:“巧了不是,本座也不知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話音落地,大金牙與佛門結生因果的金牙,頓失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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