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九尾狐的陽謀
廬州,本名合淝,四野空曠,無險可守,之所以能成為軍事重鎮,還得往上追溯到東漢末年,曹操獨具慧眼,以合淝為拒吳的橋頭堡,前後曆經十餘戰,穩若泰山,並誕生了著名的逍遙津大戰,合淝這才進入了軍事家的法眼。
因地利所限,廬州城要麽不破,一破必毀,是以城池幾易,每每大戰後便另造新城,如今這城池還是大唐名將尉遲敬德所建。
名將之所以名將,築城選址也與眾不同,其以金鬥河為中樞,兩岸合城,等若一城有雙防,城破一半後,還能再據河而守,硬生生的把廬州城打造成真正的軍事重鎮,所以此城又名金鬥城,這城內橫截的布局,曆史中曾在後來的抗金大戰中發揮過重要力量,此是後話。
金鬥河水清冽,當此豔陽高照,暖風醺人際,有一儒雅男子正於河邊垂釣,身邊隻有一童陪侍,但不論男女,都遠遠避開,也有膽大的女子,自忖有幾分姿色,故意在上遊或是下遊,把捶衣棒揮的“叭叭”脆響,盼著那男子能回頭一顧。
實在是那男子太過醒目出色,膚色白晰,五官俊朗,清須飄逸,偏又肩闊如虎,腰束如猿,把文士的儒秀與武士的陽剛有機的結合在一起,雖著一身玄色長衫,但卻能把釣魚都釣出仙人姿來,怎麽看怎麽俊,真不愧當朝衛階之名。
潘美主政廬州已有三年整,自他來後,廬州城裏可謂是百廢俱興,萬姓樂業,偏偏公也作美,三年來一直風調雨順,而鄰近的和州、滁州、壽州不是大水就是蟲災,以至有酸溜溜的聲音起:“人長的俊,連老爺也幫顧,遊山玩水也能出政績。”
這樣的話,潘美當然一笑了之,自家事,自家知,正是有為之年,誰他嬢的想無為而治,要是早知道東歸是這樣的局麵,打死他也要懶在蜀鄭可惜事上沒有後悔藥可吃,隻能是既來之則安之。
官家不喜歡方鎮兵強馬壯,那就武備鬆馳。
官家不喜歡節帥有為精進,那就嬉戲怠政。
官家不喜歡地方品德望眾,那便貪汙受賄。
要是精力無處發泄,也簡單,多納倆妾而已。
所以,他雖為節帥,但更多時候像個逍遙書生,政務大都委於幕僚。
“得得得……”
一騎快馬打破了河畔的寧靜,“報……朝廷中使至,已到府衙。”
“知道了。”
潘美不緊不慢的收了線,起身,理理衣襟,不遠處的親衛忙牽了坐騎過來,潘美接過韁繩,卻不急著上馬,緩步而校
“可知中使來意?”
“是奉旨賜衣而來,不過卑職出門前,長史有話,估計是借口來催秋稅的。”
潘美點點頭,這才扳鞍上馬。
回到府衙,見了中使,果真如親衛所一般,是送新官袍來的,同時也婉約的提出了秋稅提早交納的意思。
“百姓家秋糧方入庫,離朝廷規定的起解時間最少還有一個半月,緣何催的如此急?”
“好教潘帥知曉,今年河北大旱,兗、濟、德、磁、洺五州更是蝗蟲成災,是以……”
“知道了,上使辛苦,請先館驛歇乏,晚上再為上使洗塵。”
潘美客氣中帶著三分疏淡,送走宦官,佇立廊下,怔怔的發呆良久,方突兀的問道:“怎麽?”
“河北大旱是真,蝗災也是真,但不是催稅的根本原因,朝廷缺錢是真。”
答話的是長史徐令圖,乃潘美心腹,此時除他二人外,別無他人,是以話隨意,“方才大帥未回時,某曾略與中使套話,人家的很明白,若是糧船難走,也可折變為銅錢。”
潘美皺了皺眉。
徐令圖卻笑道:“若是可以折變,百姓更喜歡,對我們來也是大好事,最少可以多出一成的盈餘。”
“講。”
“我國一兩銀子兌錢八百五,而在南唐,可兌錢一千整,倒個來回,就多出百五十文,可惜糧食不能南下,否則更多兩成利。”
“中元通寶禁用,你又不是不知。”
“大帥有所不知,兌換來的,全是顯德通寶、周元通寶等舊錢,宋元通寶也有,至於中元通寶,朝廷雖嚴禁,可百姓家私藏者並不少,交易買賣,民間更喜歡。”
潘美緩步回屋,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道:“南唐哪來的這麽多舊錢?”
“基本上都是蜀中運來,源源不絕,聽西北方麵兌換更是瘋狂,關中不少以此發家。”
“西北有石守信與李繼勳分把兩大門,如何會縱容?”
“這個,某卻是不知了,想來關隘雖險,但能阻大軍,阻不了邊民道越境。”
潘美眉頭鎖的更緊了,問:“西秦此舉何意,金銀雖貴重,但與國無用,高價兌之目的何在?”
徐令圖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潘美的臉色,吞吞吐吐的道:“那是……假錢。”
“假錢?”
徐令圖苦笑道:“一般人分辯不出來,銅色也不差一分,字跡甚至比朝廷官模製錢還清晰一些。”
潘美重重一拍扶手,怒道:“武德司不是能上入地麽,如此大事,怎不見他們的動靜?”
“朝廷想來是早知此事的,但正如大帥所言,金銀與國無用,這假錢品質不輸真幣,睜隻眼閉隻眼恰好能應付簾前的錢荒,隻是某卻不明白,西秦打的什麽算盤。”
“那是隻九尾狐,與秦越打交道,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正理,雖不知他如何操作,但可以料定,他賺翻了,否則,斷無高價兌換之理,不行,某得上疏。”
徐令圖忙諫道:“不可,此中所涉利益大也,也不知朝中多少人有牽連,我們隻管隨大流走,不出錯便是萬事大吉,再了,家官心思並不在這上麵。”
潘美黯然無語。
正如徐令圖所言,官家心思不在這上麵,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禮製和收兵上。
收兵好理解,自二年前與西秦大戰後,朝廷便不再起兵戎,民稍休息,宋九重親製比尺,下發諸州諸鎮,凡身材高過比尺且年齡適當者,皆入選禁軍。
如今,京中禁軍高達三十五萬人,宋九重不是幸造船務,觀習水戰,便是幸嶽台親教諸軍習騎射,又或者到飛山營檢閱炮車。
這是應有之義,西秦虎視眈眈,南唐漸次不臣,北漢屢來捉生,契丹時打草穀,強軍之路必走。
可在大禮儀上下大功夫,如潘美輩便有些不理解。
去年正旦大朝,宋九重於崇元殿上親自點將,命禦史中丞劉溫叟、中書舍人李昉、兵部員外郎、知製誥盧多遜、左司員外郎、知製誥扈蒙、太子詹事楊昭儉、左補闕賈黃症司勳員外郎和峴、太子中舍陳鄂撰《開寶通禮》二百卷,又定《通禮義纂》一百卷。從禋祀到冠服,細致入微到“累朝典禮,講議最詳”之地步。
潘美起身,取過桌上那嶄新的進賢冠,於手裏把玩著,就笑了,也不知他一介武夫,哪來的精神,就連襆頭帽翅都親定章程。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