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國士
一候螳螂生,二候鵬始鳴,三候反舌無聲。
這一年的芒種日,金陵人尚在摘青梅,準備煮酒,英雄式的人物、無雙將林仁肇卻因為一杯毒酒慘死獄中。
一時間,民眾嘩然,國子監學子更是湧上街頭,振臂高呼,要朝廷還無雙將一個公道。
李煜急怒攻心,在朝會上很沒形象的破口大罵。
如此陰私事,怎會是朝廷所為!
一眾文武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對國主的有失體統視而不見,對耳邊的怒吼咆嘯聽而不聞,甚至有人還幸災樂禍的想:所托非人了吧,做事不密了吧,嗬。
消息傳到滁州,已準備行動的鄭彥華暴出如雷怒吼,一把揪住沈秉禮的胸襟,咬牙切齒的道:“你不是說已有高手潛進金陵了麽,林帥怎還會遇難?”
沈秉禮一樣滿頭霧水,卻不得不安慰道:“鄭將軍,潛入金陵的人馬,乃我隱殺軍主將曹沐率隊,是連前周少帝都能偷護入關的牛叉人物,不可能一個水花也漂不出來,必有隱情……鄭將軍,為今之計,隻能分頭行事,你與某速速趕往江陵,金陵之事,另遣斥候打探。”
鄭彥華嘿的一聲將沈秉禮推出丈遠,反手掣出雙刀,刀勢一起,身影頓如鬼魅,倏閃忽顯,在園中繞場而舞,所到之處,枝折樹斷,落英繽紛。
好一通發泄後,鄭彥華方收刀而立,澀聲道:“如此朝廷,不值當半點留念,走吧。”
……
一日後,遠在濠州的潘美幾乎同時接到了林仁肇死於獄中,鄭彥華掛印而走的消息,忍不住放聲長嘯,親自擂起聚將鼓。
躊躕滿誌的皇甫繼勳怎麽也料不到,本已龜縮在城中一動不動的宋軍會倏的發動突襲,促不提防之下,被宋軍一鼓作氣衝進大寨,嚇的他六神無主,屁滾尿流,還是親衛一看不好,一把將其捉上馬背,打馬如飛,方才逃離了宋軍的魔爪。
主帥既跑,三軍哪來的鬥誌,是役,宋軍殺敵一萬餘,活捉萬五,獲旗鼓刀槍無數。潘美揚著戰刀,再追窮寇,次日兵鋒抵達滁州城,然後這座堅城便被宋軍三鼓而下。
越明日,和州降,二日後,楚州破,端午前一天,潘美馬踏揚州留守府。
南唐朝廷都還沒反應過來,江北已經盡飄大宋王旗。
這時的李煜早已滿嘴苦澀,後悔不迭,待看到披頭散發,一身血爛汙泥的皇甫繼勳匍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時,一顆心又軟了下來,反而好言勸慰這位敗軍之將。
“陛下,真的非臣不忠,非臣不勇,真的是非戰之罪呐,蓋因那林仁肇心懷不軌,早用國家名器和私截繳獲不斷的收買軍心,以致三軍將士臨敵不戰,反而揪著臣要為逆賊林仁肇討公道,陛下,臣真的冤呐……”
“……朕知道了,先下去洗浴了,然後再來敘話。”
“謝陛下……謝陛下隆恩呐……”
皇甫繼勳重重的向李煜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抹著眼淚出殿,待下了禦階,又恢複了龍行虎步,昂昂然似大勝而回。
……
沈秉禮和鄭彥華的親衛隊策馬南下,登上江邊早備好的快船,日夜不停的向江陵馳去,中途便與曹沐接上了頭,一問之下,方知事情始末。
原來曹沐一到金陵,便在秦越老丈人司徒周宗的幫助下,帶著兩名隊友悄然潛進了獄中,沒想到的是那林仁肇卻謝絕了好意,說某家若跟你們走了,這謀逆罪名便真的坐實了,某林仁肇大好男兒,此身可死,但名聲卻不可汙。
曹沐相勸一夜,終是無果。
次日,獄外隊友又傳來消息,說林家老小也無一人願走,林夫人的話更是斬釘截鐵,說妾身早知道夫君是清白的,朝中宵小既然要謀害他,那麽妾身就要替夫君好生看著,看看朝廷後悔的模樣。
會誅九族?更不怕,我這一家老小要都死了,那便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這真的是應了老話,什麽樣的夫,就配什麽樣的妻。
曹沐隻好耐下性子,閉目假寐,腹中卻打著草稿,準備等到夜深人靜時再與林仁肇好生談談。
哪知是夜便有宮中來使,當林仁肇執起酒壺時,躲在暗處的曹沐還朝其做了個下劈的動作,心想隻要他同意,那便拚了,可林仁肇隻是微微的搖了搖頭,一仰脖便將壺中酒一氣喝幹……
鄭彥華紅著眼睛,靜靜的聽完,然後澀聲問道:“你在金陵,可曾聽說陳公是否出手相救?”
曹沐點點頭,“你說的是左相陳喬吧,他老人家抱病上朝,可那位江南國主卻並不召見,反令四位孔武有力的內侍抬著轎子,將其送回了郊外別墅。”
“那林帥的遺體?”
“已被林家接回。”
鄭彥華點點頭,起身踱步到艙外,被波光鱗鱗的金光一閃,眼眶再次紅了起來,閩南三虎已亡一,好在阿鐵能平安。
鄭彥華所謂的阿鐵,姓陳名誨,小名阿鐵,一身武略不亞於林仁肇,當年閩滅時,其受傷被俘,押赴刑場之際,刀斧臨身之時,震斷繩索逃走,不過最後也降了唐,現為永安軍節度使,閩人鎮閩地,卻是比林仁肇要受信任多了。
“節哀順便。”
沈秉禮跟著出來,卻也隻能老套的說上一句。
“某已心灰意冷,就不跟你們去長安了。”
沈秉禮一怔,問道:“你要去哪?”
“某生於海上,希望死也死在海上,這麽多年了,都忘了海風的滋味了。”
沈秉禮笑了,笑的很真誠:“你要出海,那我們便為你備一艘海船。”
“何以為報?”
“無需回報,不過有一位陛下親若子侄的晚輩後生正在夷州那拓荒,有機會幫著提攜一二,畢竟那裏蠻夷太多,要可以的話,沈某代我閩南十三老鄉先行謝過。”
鄭彥華遲疑著,最後終是吐出一個字來:“……好。”
沈秉禮說到做到,是夜果真被其變戲法一般的變出一艘大貨船來,淩晨時鄭彥華和他的親衛悄無聲息的上了船,沈秉禮拱手相送:
“此船出不了海,但能送你們登上大海船,鄭將軍,某就不遠送了,祝各位一路順風。”
“保重!”
鄭彥華與沈秉禮別過,兩船方交錯而行,便有親衛興衝衝的從底艙跑上來,“將軍,發大財了。”
見親衛一臉興奮,鄭彥華訝然,忙跟著親衛進艙一看,卻見底倉壓艙的,竟然是一箱箱滿滿登登的中元通寶,金燦燦的直眩眼睛。
鄭彥華取過一枚,輕輕的摩挲著,澀聲笑道:“某現在有點好奇了,那位西秦皇帝,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將軍,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當然是出海。”
“出海?”
鄭彥華將那枚中元通寶貼心藏了,這才朗聲道:“對,出海,既然那位素未某麵的西秦皇帝以國士待某,那我們總要還回去一些才好,去夷州,幫著那位叫莊生的一起拓荒。”
“好嘞,某去揚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