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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決擇

  黨項自內附後便一直奉中原王朝為正統,年年進貢,雖然貢品有多有少,但多少都會換來一頂帽子,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西秦依舊是在和中宋作戰,又或者是在與契丹作戰,因為黨項分別接受了兩國的詔書。


  但實際上黨項早已自成一國,有區別的,隻不過是沒有國號而已。


  攻進了銀州城,等於在其腹心狠狠的插了一刀。


  這些事,甲寅是懶得理會的,但在這銀州城,卻是真正意義上感受到了敵意,這種從骨子裏冒出的敵意,與之前這麽多年所經曆的完全不同,那怕在綏州都沒有感受到如此深的敵意。


  城池攻下後第一時間巡城,是這麽多年養成的慣例,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卻是冒了個九死一生的危險。


  甲寅與曹彬,一天下來分別經曆了七八次的偷襲,雖然護衛嚴實,自個未受傷害,但侍衛卻傷亡了好幾個,搞的曹彬都火冒三丈,更別提甲寅了。


  普通士卒一隊隊的排查敵情,反而沒事,想來是偷襲成本太高的緣故,目標非大官不出手。


  “嬢的,邪乎了,要不這城內烏七八糟的事就別管了,老百姓愛死死,愛活活,愛燒房子就讓他們自個燒。”甲寅與曹彬終於又再次回師,一見麵,甲寅便發起了牢騷。


  曹彬執著兜鍪當扇子,晃蕩晃蕩的胡亂扇著,神情也有些沮喪,“這裏算是黨項小都城,老百姓們本來生活的好好的,是我們破壞了他們的生活。”


  “那是他們的莫寧令幹了壞事在先,早知道該叫畫匠把隴城的慘狀繪下來,讓他們自個兩相對比去。”


  “牢騷少發,還是耐下心來把維穩工作做好先,這次軍醫表現不錯,北城那邊已有鄉老自發的組成了維護隊。”


  甲寅旋著戰刀,笑道:“這些蕃民,哪見過訓練有素的軍醫,又有誰會像我們這般舍得,煎好的成藥不要錢的派送出去。”


  曹彬點點頭:“所以呐,人心都是肉長的,讓兄弟們都耐心點吧,你再堅持堅持,某先去衝涼換衣服。”


  甲寅一瞪眼,“憑什麽?”


  曹彬兩眼翻白,沒好氣的道:“有個王八蛋甩著馬桶擲來,被濺著了。”


  甲寅聽了樂不可支:“怪不得這般的臭,哈哈……對了,你既回營,那麽慶功宴便整豐盛點,楊將軍他們也快回來了。”


  曹彬輕哼一聲,策馬便往城外走。


  楊業率部追擊敵軍,白興霸、史成、黑柯、呼延讚等好戰分子都跟著去了,饒是敵軍有斷後之計,也抵不住秦軍的火藥強弩,以及眾將的如狼似虎。


  這一追擊,便整整追出了近五十裏,未時三刻方才鳴金收兵,大勝而還。


  拓跋光睿再次吐血。


  連戰連敗,先失綏州,再失銀州,等待他的,不僅是嚴厲的責罰,還有政治生涯的結束,莫寧令的寶座離他越來越遠了。


  他遙望西邊如血的晚霞,僅剩的獨眼裏有熊熊火焰燃燒。


  ……


  銀州失陷的消息傳到靈州後,李彝殷隻覺有天雷在耳邊炸響,隆隆轟鳴著,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各種後悔伴著怒火將他的心髒撕的七零八碎,胸口如著了火般的疼,臉色卻變成了臘白,呼吸聲也忽然間就變的急促起來,他用手按著左胸,右手前指,哆嗦著嘴唇,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拓跋光昭見狀不好,忙上前抱起父親,幫著撫胸拍背,米擒乃常也上前幫忙,兩人好一通忙碌,才把李彝殷的那口氣給順下去了。


  “老兄弟,你可得挺住,銀州城失了便失了,當年也不是沒有丟過,但隻要統萬城在,我們就永遠不敗。”


  李彝殷對米擒乃常微微頜首,呼出兩口惡氣後,方對兒子道:“扶某起來。”


  李彝殷膀大腰圓,十分肥胖,拓跋光昭一把扶不起,米擒乃常少不得再幫忙,站起的李彝殷搖遙晃晃的走了幾步,方才立穩了,推開兩人的手,呆立良久,方徐徐歎氣道:“你們都退下吧,老夫靜一靜。”


  “……是。”


  拓跋光昭與米擒乃常退出堂外,卻不敢離開,隻在門口候著,時不時的探頭回望一二,好在李彝殷神情雖然沮喪,但行動已經正常,那怕回了座位上,以手支頭,那眼裏的寒芒也依然銳利。


  隻是一人枯坐的時間也太久了些,整整大半天沒移動一步,其間不少統兵將前來請示軍務,都被回了,隻讓米擒乃常與拓跋光昭看著辦。


  直到日暮時分,才傳兩人進堂。


  拓跋光昭與米擒乃常聯袂進來後,李彝殷隻是抬了下眼皮,呢喃道:“某命不久也……”


  拓跋光昭忙近前攙起父親的胳膊,急道:“父親!”


  李彝殷拍拍兒子的手,澀聲道:“中原有句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一回,我們是把自個噎著了,二郎,我們家受各族供養這麽多年,在這危機時刻,該獻身了。”


  “父親……兒不明白何意……”


  “出城,自縛,請降。”


  唬的拓跋光昭亡魂大冒,用力的搖了搖父親,正要開口,卻被父親的手勢止住了。


  “父親我戎馬一生,大仗小仗打了無數,從沒想過,以眾擊寡還會打輸,可你們看看,前番城外數日大戰,我族中勇士人人悍勇,可結果呢,隻是一圈圈的鐵絲網,就令我精銳鐵鷂子難起鋒芒之勢,更別說那射程遠了近倍的克敵弩,還有火光衝天的火藥罐……我們既然攻不破城外的敵陣,那麽銀州之失,也就理所當然。


  光睿之敗,非戰之罪。


  但總要有人對此負責的,銀州既失,過不了幾天,夏州必危,再守著這靈州城,沒意義了。”


  “可……父親,我們哪怕棄城而走,也比自縛請降好呐!”


  李彝殷點點頭,艱難的轉過身子,抬手示意米擒乃常也坐,見拓跋光昭還在身邊愣著,李彝殷輕歎一口氣,道:“論聰明才智,你比你大哥強,可論野心手段,卻是你大哥更勝一籌。所以安穩飯你會越吃越好,但是逆境酒,你卻喝不下去半碗。


  今日你乃常老叔在此,為父也就坦白說話,我們既然大敗,那麽,那把椅子,也就隻能留給光睿,你與為父,得去秦營把另一副擔子挑起來。”


  拓跋光昭倏的漲紅了臉,揮臂怒吼:“為什麽?憑什麽?父親,你老糊塗了吧,大哥兵敗,就該追責,為何……為何你反而還要如此袒護他?”


  李彝殷把身子緩緩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輕輕的說道:“因為知子莫若父,你,不是他的對手。”


  “……父親?”


  “父親可以料定,他一進統萬城,便會立即封鎖四門,一擋秦軍,二阻你我,若是逼急了,他會比你先一步降秦。”


  “父親!”


  “兄弟相殘,非為父所願,地失族危,更是大罪,二郎,該到犧牲的時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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