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唯有時墨不可相讓
西廂。
清婉雅麗的女子坐在美人榻上,素手支撐額角,雲髻峨峨,黛眉含羞,一襲淺霧青衣裙,與玉容相襯,如花似玉,明眸剪水,惹人憐愛。
她的左手拿著枚荷包,纏枝花勾勒雙蝶戲,栩栩如生,蝶下還繡了個“墨”字,指腹含粉輕輕撫過,臉蛋羞紅,柔情繾綣。
“小姐,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婢女秋月捧著盆已經用過的汙水,站在她麵前說。
汐今看向她,輕輕點頭,“好,辛苦了。”
“不辛苦。”
秋月微微笑,捧著汙水要去外麵倒掉。
剛踏出門檻,一抬頭,頓時心驚,“二小姐!”
在裏頭的汐今聽到婢女的驚呼,忙把荷包揣入袖中。
李明珠攜著婢子大搖大擺走進來,服飾華麗逼人,嬌豔欲滴的臉上滿是目空一切的高傲神色。
“姐姐這處可真是風景獨好,出門有梅翩翩繞繞,推窗有魚戲水綿綿,讓妹妹好生嫉妒!”
不知道這個嫡妹妹來做甚,汐今急忙從美人榻上站起來,揪著手帕,惶恐不安,微微笑道。
“都是陌上府隨意安排,運氣好些罷了。”
李明珠在美人榻上坐下,拉長腔調,格外哀怨。
“妹妹的運氣可就不好嘍,前邊無花無果,隻一堆嶙峋怪石,冷硬難看,憐我初次參加大賽,竟落得這般住處,實在可憐生悲。”
說著生悲,但她麵上無一絲哀色,雙目傲慢如刺。
汐今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麵露為難。
李明珠對身旁的婢子使一個眼色,那婢子立馬上前。
“大小姐和我們小姐,姐妹情深,一定不忍心看我們小姐落於這般境地,日後王妃娘娘若是知道了,定會傷心落淚,責難我們照顧不周。”
打著親情牌,又咄咄相逼。
秋月捧著水盆,安靜候在一旁,低頭悱惻,就你們小姐金貴,難道我們小姐就合該受委屈。
汐今沉吟一會兒,體貼道,“既然如此,妹妹就住在這兒吧,我會同陌上管事打聲招呼。秋月,收拾一下,我們去妹妹那兒住。”
李明珠得意含笑,坐在榻上,嬌言慢語,“那就多謝姐姐了。”
秋月縱有千般不滿,也不敢表露出來,這二小姐可是嫡女,而她們小姐,隻是個庶女。
嫡庶有別。
當年王妃嫁入王府,肚子一年多都沒有動靜,老夫人才做主抬了姨娘,不過一月,姨娘就懷上汐今小姐,成為老爺的第一個孩子。沒想到一年半餘,王妃終於懷胎,生下嫡女李明珠。不幸的是,大小姐三歲時,姨娘就遇難身亡,獨留幼女在王府過活,幸得王爺庇護照料,才在王妃的打壓下,磕磕絆絆長大,期間辛苦異常,每每言及,也是一把辛酸淚。
秋月手腳利落,很快收拾完畢。
李明珠主仆倆從頭到尾在一邊看,還拿了茶水點心來吃,不出聲也不幫忙,好像自己已經成了這裏的主人。
臨出門,李明珠才閑閑開口。
“姐姐,我奉勸你一句,不要肖想時墨哥哥,假以時日,他可是會成為你的妹夫。”
狂妄的命令式語氣,高高在上,一如既往。
指甲掐進肉裏,疼痛襲來,汐今麵色不改,柔聲道。
“妹妹多慮了。”
出了門,走遠些,秋月才忿忿開口。
“二小姐太過分了,奴婢都收拾好了,她還來趕小姐走!”
她懷抱著一個胭脂盒,還背著兩個包裹,有些吃力。
“我來。”
汐今拿過胭脂盒,幽幽歎息,明眸黯淡,“誰叫她是嫡,我是庶。”
同是王家兒女,也隔著不可逾越的身份鴻溝,嫡,眾星捧月一呼百應,庶,卑不足道,也是百應的一員。
她除了答應,別無他法。
秋月囁嚅,“小姐總是委屈自己。”
什麽都讓,什麽都不敢爭。
汐今哂笑,“委屈才能求全,好了,別抱怨了,天快黑了,我們速速去整理房間。”
主仆倆加快腳程,很快來到李明珠的廂房。
眼瞧見,廂房外邊,山石林立,間有翠竹,圍魚池而生。
秋月一瞧見那魚池,就嘟囔不平,氣不打一處來。
“二小姐怎的撒謊,明明也有魚池!”
汐今走近兩步,癡癡駐望山石林立。
“妹妹喜殊色,活潑多姿,冷硬的山石會不喜歡,也不意外。我倒覺得甚好,水以山為麵,水得山而媚;山者,天地之骨也。”
她所心悅之人,不也像這山,雖冷若冰霜,亦有暖骨叢生。
秋月打理房間,看天色漸暗,順手點亮燭台,暖光流泄。
她擼起袖子,“小姐你先坐會兒,奴婢很快就能布置完。”
汐今把胭脂盒放在桌麵,慢慢坐下。
秋月忙進忙出,把櫃子床板通通擦拭一遍。
她往隔壁的廂房瞅了幾眼,黑燈瞎火,沒有動靜。
“小姐,好奇怪,隔壁也不知住著誰,現在都沒見人來。”
汐今沒有在意,“許是耽擱了吧。”
她的手依然撚著那枚荷包,深情愛慕。
秋月見了,止不住默默歎息。
大抵這世間,隻有她知道,大小姐對時墨公子用情至深,時時刻刻念於心尖。
隻是,她是庶,且不說時墨公子貴為丞相大人之嫡孫,還有便是,王妃想與丞相府結為親家,二小姐心心念念要嫁與時墨公子為妻。
大小姐無依無靠,如何爭取。
秋月一臉疼惜。
“小姐,你還要讓嗎?”
往常二小姐耍嬌蠻,討要東西,大小姐都是溫和回答,要便拿去。
那現在呢,就連心愛的人,也要直接讓出去嗎?
汐今水眸瑩潤,一陣恍惚。
母親走後,她孤苦無依,父親的照料多是些物質補償,隻是這些好看好玩好吃的東西,剛剛到她手,就會被二妹妹搶去。
“我是嫡女,你是庶女,我想要什麽東西,你都得給!”
二妹妹盛氣淩人,連帶著家奴都盛氣淩人,高大凶狠,叫人害怕。
她什麽都不敢去擁有,那意味著轉瞬間的失去。
隻是嫡妹驕橫,連母親遺留的玉鐲都要搶上一搶。
“你這玉鐲成色不錯,給我看看!”
不能給,不能給,會有去無回。
頭回起了爭執,她又怎麽可能爭得過受寵嫡女,婢女們把她壓住,李明珠舉著手鐲,怒氣嚷嚷。
“你這麽想要,給你好了!”
啪,玉碎,震在心間。
始作俑者洋洋離去,她捧著碎玉,哭得艱難。
就連小心翼翼珍藏的念想,都被別人無情打碎,她都不知道,漫長歲月,要如何堅持下去。
“你很喜歡這個手鐲嗎?”
瑞獸雲紋的錦鞋在麵前停下,愣愣抬頭,映入眼簾是一張精致又麵無表情的小臉。
男孩說,“你別哭,我叫人找上一找,興許能找到同樣的。”
過了幾天,男孩再次出現,拿著另一隻小巧的玉鐲。
“京城大小店鋪都找遍了,沒有一模一樣的,不過我瞧著這個顏色相近,尺寸又適合你,就買來了,當做慰籍。你莫要傷心,李明珠刁蠻,寶貝的東西都要藏好,她找不著,也就奪不了。”
生命重燃,在那一瞬間。
王妃明裏暗裏總說,礙眼的丫頭,怎麽不隨那女人一起去了;父親嚴肅正經,汐兒你要聽話,不要給我添麻煩;祖母總是歎氣,丫頭你生逢時,又生不逢時;嫡妹高高在上,你隻是個庶女,沒人關心沒人愛的庶女……
所謂的家裏人,都沒有正視她的存在,所思所想所念所需,好像讓她活著,就應該感恩戴德。
唯有時墨,重視她的感受,雖然隻有一次,卻足以讓她,拚盡一切想要涅盤。
思緒回籠,手心漸漸握緊。
秋月聽見小姐說。
“讓不了,若拱手相讓,我大抵也會活不下去。”
語氣透著前所未有孤注一擲的堅決。
為了未來歲月可期,不複從前困苦,她拚著會被罵會被打的命運,也要使勁去伸手,夠到那人,共度餘生喜樂。
那邊忙碌。
這邊閑暇。
李明珠斜坐在美人榻上,側頭靠著窗台,露出一段細白的雪頸,看著外麵的花紅柳綠鳥語花香,一派心曠神怡。
“當真是個好地方。”
婢子如春把她的床榻收拾好,忽然記起個事來。
“小姐,王妃交代過,讓我們務必與左鄰右舍打好關係,有個照應,貿然換房,會不會……”
她想想,覺得有些奇怪,王妃娘娘可謂是千叮嚀萬囑咐。
李明珠不以為然,“母親是怕我孤單一人,沒個倚仗,放心,我會結交些世家臣女,而且與我交好的王家姐妹也參加了大賽,不怕落單。”
親王府。
嬤嬤捧了碗名貴燕窩湯進來,侍奉王妃食用。
想起今日之事,她問,“夫人,您為何一再叮囑小姐,要與鄰居交好?”
作為母親,叮囑孩子,並不奇怪,隻是在這一事上,分外熱忱了些。
王妃三十出頭,保養有加,風韻迷人,一雙丹鳳眼閃著精光。
“因為,明珠的鄰居,可是個不得了的貴人。”
夜市。
華燈盞盞亮起,熱鬧非凡。
時墨目不斜視走過,俊美挺拔,冷冷的表情,似乎不帶人間煙火氣。
小販脖子掛著木板盒攤,高聲叫賣,“香囊香囊,祈福香囊,公子,買個香囊吧!”
時墨被攔住腳步,他低頭盯著“逢考必過”的香囊,小販眼色勁,趕緊摘下來給他。
“這個好,自己用,送人,都是好兆頭!”
時墨挪開眼,淡淡評價,“迷信。”
“公子,主要是心意,心意到,信心足!”
時墨斂睫,不知想什麽,忽然說,“好,我要兩個。”